「张文木:“天安舰事件”后东亚战略形势与中国选择[1]」正文
内容摘要:
“天安舰事件”是美国战略重心东移提速的重要信号,美国保守派推动的美、韩、日在黄海及周边海域的军事演习意在向中国摊牌并对奥巴马“新尼克松义”政策施压,这对目前基于远东雅尔塔法权体制的美国国家利益是灾难性的。中国应当在不破坏雅尔塔体制的前提下与美国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但不寻求“零和”式的冲突,化挑战为机遇,以强有力的姿态坚守并积极实现台海统一。从国际法权的角度说,中国实现台海统一只是在恢复半个世纪前已在雅尔塔体制中确定了的中国主权权利,并不损害美国的雅尔塔利益。目前的形势已为中国实质性地赢得这一主权权利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性契机。今天美国衰落的原因是过于庞大的战略目标拖垮了美国的国力。这样的目标已使美国对手林立并越打越多。遏制中国的重任已成了美国巨大的政治和财务包袱,美国已没有必要――当然也日益没有能力――坚守遏制中国的“第一链条”。19世纪60年代沙俄远东总督穆拉维约夫在看到美国南北统一后已不可阻挡的崛起趋势,提议沙俄迅速放弃阿拉斯加于美国;20世纪80年代初撒切尔夫人看到中国崛起后主动交还香港。今天中国应当利用历史提供的战略机遇,争取美国为赢得与中国新世纪的战略合作主动放手台湾的可能性并为此做好最坏和最好的准备。
关键词:“天安舰事件”;东亚战略;太平洋局势;美国衰落;中国选择
中图分类号:DO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049(2010)11-0018-43
来源:太平洋学报 2010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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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安舰事件”是美国战略重心东移提速的重要信号
二、黄海是东亚均势格局变动的关键枢纽
三、东亚力量均势正在发生不利于美国的倾斜
四、中国做好东亚均势转换的准备
五、结语
2010年3月26日晚9点45分,韩国海军“天安号”(Cheonan)导弹护卫舰在韩国西部海域爆炸沉没。这件本不算太大的事件却以极快的速度――这与“9•11事件”所产生效应极为相似――在国际舆论中被迅速放大并被美国赋予极大的战略意义。这引起笔者的关注并对其加以研究。
一、 “天安舰事件”是美国战略重心东移提速的重要信号
人类社会的历史不同于自然的历史,它是一种自觉创造的历史。因此,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事件,从一定意义上讲,并不是事件本身的堆积,而是有意义事件之间的联系,特别是一些有关节点意义的事件之间的联系。
事实上,历史事件的意义都是被处于不同利益集团中的人们按照自己的需要赋予的。1937年12月12日,日本飞机炸沉停泊在长江上的美国炮艇“帕奈号”和两艘美籍油船。美国政府提出抗议,日本只是赔款道歉了事。彼时的美国之所以没有对“帕奈号”事件赋予像“天安舰事件”这般特别的意义,是因为它还没有找到对日作战的最佳时机。1941年底美国对日作战的时机日臻成熟,于是12月7日发生的“珍珠港事件”就被迅速放大并形成巨大的战争动员力。与此相类似的还有1958年8月23日,中国政府第二次炮击金门、马祖等岛屿,击毙国民党中将以下官兵六百余人,两名美军顾问也在炮击中丧生。当时美国虽然在中国近海有一定的攻击能力,[2]但考虑到中国政府坚定不移的解放台湾的立场和中国在其近海所具备的有效的反击力量,也只是不了了之。与此相反,1964年8月发生的“北部湾事件”[3]却像今天“天安舰事件”一样被美国媒体迅速放大,美国利用这一事件使其干涉中南半岛的战争行动大规模升级。
纵观历史,利用,甚至制造事件以推动其战略行动是美国外交惯用的手法。事件的意义多是根据美国的战略需要而产生,“9•11事件”是如此,“北部湾事件”是如此,“天安舰事件”当然也不例外。那么,美国利用“天安舰事件”要达到什么目的呢?要想了解这一点,就要了解苏联解体以来,美国面临的形势和任务。
我们知道,历史上俄罗斯周边的东欧和南欧、中亚和东北亚地区一直被俄国人视为其传统的势力范围。“二战”中,苏联通过一系列条约谈判在战后雅尔塔体系中获得了在这些地区的主导权。在这三个地区中,东欧和南欧为苏联控制力量最强的地区,其中的波罗的海三国和巴尔干诸国又是苏联西进波罗的海和南下地中海,甚至通过控制黑海西岸的多瑙河河口控制整个欧洲的关键地区。因此,只有将这两个地区从苏联手中剥夺出来,才能让西方人感到安全。苏联解体后,西方立即着手实现这些目标。1998年1月,波罗的海三国与美国签署了伙伴关系宪章,为加入北约做了一般性准备。 1999年,西方从中间突破,接纳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加入北约。[4]同年,北约发动了科索沃战争,将从北方波罗的海三国到南方巴尔干的主导权,整体性地从苏联人手中转移到欧洲人手中。而引发这场战争的“有意义”的事件,就是南斯拉夫塞族和阿族的冲突事件以及北约利用此事件发动的“科索沃战争”。[5]
在美国发动科索沃战争不久即1999年4月6日,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莱特在布鲁金斯学会发表讲演时说:21世纪的北约将继续执行其核心使命,即保证北约成员抵抗侵略,但与此同时,它还将承担跨地域使命,如在波黑和科索沃采取的行动。所谓“跨地域使命”,就是北约将由西向东以武力渐进夺取俄罗斯人在“二战”中获得并为雅尔塔体制确认的地缘政治利益。4月23~24日,北约19个成员国在华盛顿举行首脑会议,会议通过了《北大西洋联盟战略概念》,该文件“改变了北约组织的性质,扩大了北约活动的地缘政治范围,由区域性防御组织转向地区性乃至全球性‘危机干预’”。[6]
搞定西线后,美国便马不停蹄地乘胜来到中亚,以反恐之名发动了阿富汗战争以及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而引发这两场战争的“有意义”的事件,就是被美国赋予极大“意义”的“9•11事件”。这两仗一打就是十年,尽管美国军事上控制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但其战果却难以巩固,中亚形势越反越“恐”,美国的欧洲盟友将美国推入险境后又纷纷撤军,美国被拖在中亚,孤掌难鸣,欲罢不能。美国帮着欧洲实现恢复东欧的目标后,欧洲却没有帮助美国实现剥夺俄罗斯在中亚的地缘政治利益的战略目标。
2010年3月26日,“天安舰事件”发生,5月18日,韩国总统李明博与美国总统奥巴马通电话。奥巴马表示:“美国完全信赖并支持韩国政府。” 5月19日美国白宫新闻秘书就韩国“天安舰事件”发表声明,强烈谴责导致46名韩国水兵丧生的“侵略行径”[7]。几乎整个西方阵营随即被动员起来并以罕见的规模厉声谴责朝鲜。[8]值得注意的是,与2001年“9•11事件”发生时的态度不同,这次俄罗斯和中国立场一致与西方拉开距离,并未对朝鲜进行“谴责”。7月9日,联合国安理会发表主席声明:对韩国政府、人民、该事件遇难者及其家人表示深切同情和慰问,声明谴责导致“天安舰”沉没的攻击,但没有将责任推向朝鲜方面。
随即而来的是,美国借势直逼中国北大门,直接与韩国于7月24日清晨在韩国东部海域(日本海)举行为期4天的联合军事演习,韩美参加演习的兵力为8 000多人,并计划每月都举行一次联合军演直至年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美韩北面海上军演高潮迭起之际,8月8日参加美韩军演的美军航空母舰“乔治•华盛顿”号抵达越南岘港附近的南海海域,参加美越史上联合举行的海军演习。[9]
黄海,是中国海权最核心的地带,是中国海权神经最敏感的部位。触动黄海就触动了中国人民那痛苦的近代记忆;不仅如此,进入黄海,也就接近了中国内陆的政治心脏。历史上决意在黄海动手的国家,都是随即与中国摊牌的国家。1894年的日本是如此,1950年杜鲁门治下的美国是如此,那么,2010年奥巴马治下的美国也不可能是例外。
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在亚洲军事“屡战屡败”的特点正好相反,21世纪初美国在亚洲的军事特点则是“屡败屡战”。就在美国在中亚被拖得疲于奔命之际,2010年1月又提出“重返亚洲”的外交目标,其战略重心继续东移。而拉动这一战略转向的“由头”就是“天安舰事件”。
鉴于中国崛起,特别是近些年中国海军的崛起,身陷中亚的美国已意识到遏制中国的紧迫性。2006年,美国在《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认为,“在主要的新兴强权国家中,中国是最有可能与美国发生军事竞争的国家,中国也是最可能发展出破坏性军事技术来挫败美国传统军事优势的国家。”中国海军力量的崛起刺激了美国海洋战略武器,尤其是核潜艇的部署向亚太转移。报告指示:要将长期部署在太平洋的攻击核潜艇比例提高到60%。据报,美军目前共有53艘现役攻击核潜艇,几年来,已经有7艘攻击核潜艇转移到太平洋,使部署在亚太地区的美国海军攻击核潜艇数量达到31艘,占总数的58%。美军还计划将5艘“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从大西洋调往太平洋;部署完成后,该级潜艇在亚太的数量将达到9艘。“俄亥俄”级核潜艇是目前美军唯一的战略核潜艇,共14艘,其中,部分已改装战斧巡航导弹的“俄亥俄”级核潜艇,还可承担战役战术攻击任务。随着美军紧锣密鼓地继续进行全球潜艇调动,在亚太实现60%的部署目标指日可待。[10]2010年7月8日美国《时代》杂志网站发表文章称,美国多艘“俄亥俄”级潜艇突然出现在中国周边地区标志着其军事战略重心向太平洋转移,美军方还希望借此向中国等亚洲国家传递一个信号,即美国作为该地区平衡力量的地位不会减弱而是不断加强。[11] 与海军东移相配合,美国也逐渐撤出驻扎在中亚的陆军。2010年8月31日,美军宣布在伊拉克的作战行动结束。驻伊的1.5万人作战部队已于月内撤离,剩下的5万名美军在伊拉克的工作重心将转向“民事领域”。[12]
美国战略重心继续东移是奥巴马政府的既定政策,但从2010年起这个进程在美国外交的日程表上已被大大提速。2009年7月,在泰国访问的美国国务卿希拉里透露出美国要“重返亚洲”的信息。[13]2010年1月12日,希拉里・克林顿国务卿在夏威夷檀香山市杰斐逊纪念厅发表题为《亚洲的地区性架构:原则与重点》的演讲,向世界正式表达了美国外交“重返亚洲”的转向,她说:
我们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前提:美国的前途与亚太地区的前途紧密相连;而这个地区的前途有赖于美国。美国十分愿意继续发挥其传统上的经济与战略领导作用,而亚洲也十分愿意美国继续作为一个充满活力的经济伙伴并发挥有助于稳定的军事影响力。
从经济上来说,我们已经密不可分。美国公司每年向亚太国家输出价值3200亿美元的货物和服务,创造千百万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我国数十万军人为亚太地区提供安全,这项任务我国军队已承担了几代人的时间。正如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Robert Gates)指出,美国在亚洲不是一个来去匆匆的大国,而是一个长驻大国。
毫无疑问――如果本届政府开始执政时有怀疑的话――美国已经重返亚洲。但我要强调的是,我们不仅重返,而且会留下来。[14]
“重返亚洲”,这次美国似乎不仅是说说而已,与科索沃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中美国要遏制目标不同,这次,美国“重返亚洲”要遏制的对手已不主要是俄国而是中国。
美国不来则已,一来就直奔黄海,黄海如前所述是中国海权的“脸面”,同时它更是中国海权的“命门”。看来, “狼”这一次――尽管它已在中东人民战争中被打得伤痕累累和精疲力竭――真的要来了。
二、黄海是东亚均势格局变动的关键枢纽
如果美国不是来到黄海,或根本没有打算进入黄海,那我们还很难做出“狼来了”的判断。现在美国已经在韩国西部海域即黄海开展一系列美韩联合军事演习,如果结合希拉里・克林顿“重返亚洲”的外交表态,我们就不能不说,这次由“天安舰事件”拉动的战略东移行动,其前锋意向就是中国。
黄海在历史上历来是中国国防的“命门”,当然也是中国近代海权的“软肋”。理论上说,中国海权应覆盖整个中国的海上利益,但目前中国的海权与其制海权并不匹配,中国制海权被限制在美国拉起的意在遏制中国的“第一岛链”,它包含北起阿留申群岛,中接日本列岛、台湾岛,南至菲律宾,终结于扼马六甲东南端口的新加坡的链型岛屿连结的海区。在这个岛屿链条以西,中国在南海、东海和黄海面临着巨大的海上安全压力。在这三者中,东海是其中的关键环节,它西濒沪宁杭经济区,东有大隅和琉球诸水道与太平洋相通,北与黄海相连、南与南海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