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叙利亚的真相」正文
在现任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高压统治下,叙利亚人忍无可忍,打破沉默要求政治改革。阿萨德承诺会逐渐做出让步,并表示最终会对宪法进行修正,但与此同时,阿萨德的安全部队却在全国范围内虐杀了成百上千手无寸铁的抗议者。在叙利亚国内以及土耳其和黎巴嫩的基地中,反抗者们宣布成立自由叙利亚反抗军,并开始对政府军发动攻击。随着和平抗议转变成武装抗争,人们开始意识到内战即将爆发。在宗教派别四分五裂的叙利亚,国家的未来让人忧心。
从哈菲兹・阿萨德到巴沙尔・阿萨德
大马士革是地球上一直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在那里,历史的印记顽固得异乎寻常。近些年来,邻国的首都如贝鲁特(黎巴嫩首都)和安曼(约旦首都)都已放弃自己本来的风格,转而效法迪拜模式,但在大马士革,低矮的石砌和混凝土建筑仍是这座城市的主流风格。这里没有沃尔玛,没有星巴克,也没有什么装有玻璃幕墙的高楼。只有一座四季酒店显露出全球一体化的痕迹,不过由白色石灰石砌成的酒店外立面却与周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酒店附近一块靠河的地块被隔了出去,用来建五彩缤纷的儿童探索中心,但现在已经停工。地块外面的标志写道:“莫等待,让我们创造未来。”
尽管存在着这样谈论未来的言论,可大马士革给人的感觉却是冷战似乎从未结束。几十年来,俄罗斯(及其前身苏联)一直是叙利亚的主要资助国,大马士革的警察还戴着前苏联款式的尖顶帽和肩章。叙利亚全国学生联盟大楼的外立面是颇具斗争意味的社会现实主义风格,其会标是一支双手紧握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大马士革的男人都蓄着胡子,他们在任何公共场合都烟不离手。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饭店的立体声音响中播放着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Julio Iglesias)的歌。自1982年的镇压行动后,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当年,叙利亚在位时间最长的总统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出兵哈马城镇压了穆斯林兄弟会领导的反叛活动。在长达三周的围攻中,政府军使用坦克大炮将叛军盘踞的古城轰成了一片瓦砾。在镇压行动中,约2000人被杀,但从平叛暴乱的角度来说,这次行动极为成功。哈马城由此变成了政府冷酷无情的代号,同时也是对潜在反对者的当头棒喝。叙利亚的穆斯林后代亦不曾再次昂起头颅。
哈马城军事镇压时期,叙利亚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哈菲兹的画像。现如今,年届46岁的现任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哈菲兹之子)的画像不断出现在公共建筑、办公室、商店、广告牌和巴士窗户等处。年轻时的巴沙尔看上去似乎不可能走父亲的老路。他性格安静,勤奋好学,并且无心从政。他是在国内念的医学院,之后便前往伦敦担任眼科实习医生。他的兄长巴西尔本来是总统继承人,可他却在1994年死于车祸。于是巴沙尔被召回国内,作为拉菲兹的继任者开展各项准备工作。巴沙尔被送往位于霍姆斯的军事学院,并在那里获得了上校军衔。他一直保持低调。直到2000年,拉菲兹去世,巴沙尔在数日之内便成为了武装部队的统帅和执政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党魁。那年他34岁,比宪法规定的总统任职年纪小六岁,国会还为此调低了担任总统的法定年龄。于是,巴沙尔以唯一候选人的身份当选总统,任期七年。2007年,他赢得了98%的选票,获得了连任。
执政期间,巴沙尔将自己塑造成谦逊的顾家男人和民主公开的支持者。他严辞激烈的抨击腐败。2000年,他任叙利亚电脑学会的前任主席,允许限制性地开放因特网。
但是,他并未使现状产生根本性的改变。巴沙尔羁押不同政见者、新闻记者和人权工作者,他的秘密警察队伍对嫌疑对象严刑拷问,却无需承担任何责任。2005年春天,他向记者宣称“各政党会迎来自由时代”,但他本人及其亲眷仍把持着国家。其弟马希尔掌管着叙利亚共和国卫队,并担任陆军精锐部队第四旅旅长。许多叙利亚人控诉说他们曾看到马希尔去年春天向抗议人群开火。巴沙尔的好几个侄子都是马赫鲁夫家族的成员,他们掌管着叙利亚的情报部门。亿万富翁拉米・马赫鲁夫(Rami Makhlouf)在阿萨德家族的庇护下,从电信、建筑、银行、石油、天然气等各个行业攫取了丰厚的利润。在叙利亚,拉米・马赫鲁夫和马希尔日益受人唾弃。
“有一种说法说巴沙尔是好人,所有的坏事都是他那邪恶的兄弟或侄子干的。”一位西方国家驻大马士革的外交官最近说道,“我认为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巴沙尔就是罪 魁祸首。他是家族中的老大,掌管一切。他或许没有穆巴拉克那么高的地位,但他很聪明,知道如何说谎,如何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受众。”
阿拉伯复兴社会党之所以自1963年以来一直把持政权,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努力维系国内监控。在喜来登酒店,总有一些穿着人造革外套、表情严肃的男人。他们成双结对,或是沉默地坐在停车场的汽车里,或是靠在大堂的长沙发上,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陌生人打量。这些人来自名为“玛哈帕拉达”(Mukhabarat)的叙利亚情报系统,他们中有来自陆军、空军、国家安全部门以及政党安全方面的人。叙利亚是世界上最阴险的警察国家之一,套用了原东德的监控模式,这儿到处都是告密者。
去年三月,一群学生在德拉市(Deraa)涂鸦反政府内容时被当场抓住,之后他们被羁押至警局并遭到虐待。随着消息的传开,还沉浸在阿拉伯之春激情中的叙利亚人终于忍无可忍,打破沉默要求政治改革。
阿萨德承诺会逐渐做出让步,并表示最终会对宪法进行修正。然而与此同时,阿萨德的安全部队却在全国范围内拘禁、虐待、甚至杀害了成百上千手无寸铁的抗议者。在一些时候,受害者残缺不全的尸体会被送回他们的家中以示警告。许多难民如潮水般涌过边境逃亡至黎巴嫩和土耳其。
整个夏天,陆续有军官和士兵从军中叛逃。同时叙利亚的下层武装反抗力量开始联合起来。在叙利亚国内以及土耳其和黎巴嫩的基地中,反抗者们宣布成立自由叙利亚反抗军(Free Syrian Army),并开始对政府军发动攻击。随着和平抗议转变成武装抗争,人们开始意识到内战即将爆发。在宗教派别四分五裂的叙利亚,国家的未来让人忧心。
复杂的教派斗争
阿萨德领导的是一支受阿拉维派支配的世袭政权,阿拉维派是什叶派教派的分支。历史上,阿拉维派在叙利亚处于下等阶层。作为少数派,该派别最近才执掌政权。50年前他们的法律权利有限,还被他们身边的人怀疑为异教徒。叙利亚第二大少数派基督教派和他们结成统一战线,两派人口共占叙利亚全部2100万人口的四分之一。逊尼派穆斯林占据了叙利亚总人口的绝大多数;剩余的则是由巴基斯坦难民、德鲁士和贝都因部落成员、库尔德人、亚美尼亚人、切尔克斯人、土库曼人以及一些残存的犹太人形成的复杂群体。在大马士革,一位国际事务方面的教授告诉我说:“我们国家有47个不同的种族和教派,就像一杯水一样。你无法将它们分割开来,如果你不小心摔了这杯水,那它就没了。”
在阿拉伯世界,各国根据教派确定立场;在伊拉克和伊朗,由什叶派领导的政府支持阿萨德,而沙特阿拉伯、卡塔尔和土耳其境内的逊尼派则坚持要求阿萨德下台。
这在很多人眼中是一场代理权之争。被剥夺了选举权的伊拉克少数派(逊尼派)几年前与美军发生冲突时曾受到过叙利亚方面的协助,现在他们反过来为叙利亚的逊尼派叛军筹款,并给他们送去武器。而阿拉伯联盟由于害怕出现大规模冲突,在去年11月就将叙利亚驱逐出联盟,之后又呼吁阿萨德下台。
但阿萨德不但没有接受要求,反而加强了进攻。2月3日深夜,叙军向仍处于动乱的霍姆斯叛军基地发射了大量火箭弹、坦克炮弹和迫击炮炮弹,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这场袭击被视为叙利亚冲突爆发以来最血腥的时刻。不知是否巧合,这一天正是阿萨德攻打哈马城30周年纪念日。第二天,中国和俄罗斯否决了联合国安理会谴责叙利亚政府动用暴力的决议。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称两国的否决是“对事实的歪曲”,美英两国还各自召回了驻叙利亚大使以示抗议。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反驳说西方的反应“过于亢奋”,称阿萨德已经向他保证“让各方停止使用武力”。这听上去就像是外交诡辩。俄罗斯仍然维持着它在叙利亚塔尔图斯港口的地中海海军基地,并持续向阿萨德政府输送武器。阿萨德的一位朋友向我保证说俄罗斯和伊朗将继续支持阿萨德:“在接下去的几个月内安全将受到极大威胁,但我深信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政府军在霍姆斯的血腥攻击还在继续,到今年2月中旬,已至少有四百人遇害。叙利亚动荡已经开始近一年了,前途仍旧未卜。除了三分之一被反对派武装占领的霍姆斯外,战争还在好几个城市以及乡间的集镇和村庄继续,在位于土耳其边境与黎巴嫩边境的城镇,战事尤为激烈。超过六千人身亡;数万人遭到拘禁,其中甚至还有孩子;另外有数万人逃离了自己的家园。叙利亚正滑向邪恶的内战深渊,但阿萨德没有表示他有放下权力的可能。外交官称:“对巴沙尔来说,这是存亡攸关的问题。答案是要活下去。强大的安全部队依然团结,他不愿意下台,因为他认为下台的那天就是他的末日。”
在大马士革西北二十英里的山岭中有一个小镇扎巴达尼(Zabadani)――这是传说该隐杀死亚伯的地方。这块靠近黎巴嫩边境的飞地有四千人口,在最近几十年,它成了避暑胜地,富有的大马士革人在这里修建别墅,来自海湾国家的阿拉伯人也前来消暑。这个小镇坐落在古老的走私线路上,报道称这条线路现在成了从黎巴嫩向正在蔓延的叛乱力量输送弹药的动脉。
自从去年春天以来,叙利亚军队已经多次攻击扎巴达尼,杀死了十余名示威者,当地居民逃离家园,向大山寻求庇护。当地的自由叙利亚军成员进行了还击,负责此地军事行动的政府军第四师与反对派军官之间达成了停火协议。当地的复兴社会党政府把自己的权力限制在扎巴达尼边缘,因而自由叙利亚军称扎巴达尼“已经解放”。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是叙利亚政府第一次和平地放弃对一块国土的控制。看来还没人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一事件。
阿盟观察团之所见
阿拉伯联盟获准派出一个中型观察团进入叙利亚,1月21日,我参加了一个访问扎巴达尼的代表团。这个小镇俯瞰一道散布着樱桃和苹果树的河谷,其中有别墅和农田正在兴起。在山谷对面,高耸贫瘠的山脊覆盖着皑皑白雪。我们停在由沙袋构筑的工事和武装的士兵包围的镇公所旁,军方仓促接待了这支由十余名来自阿尔及利亚、苏丹和摩洛哥的外交官组成的观察团。有几家店铺开着,但店主和路人都静静地看着,假装忠于现政权。
当地的复兴社会党总部由一队叙利亚士兵占据着,这是阿萨德政权在这个小镇上最后的代表。军队指挥官在一面巨大的阿萨德肖像下面以外交辞令式的言语解释了当前的局面。他说:“目前,镇子两边由不同方面占据着,因而我们为了国家利益作出了这样的安排。”显然停火是由当地一位有影响力的复兴社会党党员和双方联系后谈判实现的。阿萨德的朋友对我说政府让自由叙利亚军占据一些领土,让他们都现出原形,然后再一网打尽。
数百码以外的一条边上有平顶的房子和居民区的街道就是“解放”了的叙利亚。我们走了进去,兴奋的青少年挤满了整条街,在那里大喊大叫。他们说政府军在一周前来到这里,并动用坦克、火箭炮和重机枪对着镇子轰了三天。他们愤怒地指着饱经炮弹洗礼的房屋,把炮弹壳和弹片摆在观察员的脚下。一位农夫指着河谷里凋零的果园说:“你们看看,他们对这些苹果树做了什么!”另一个人吼道:“他们的坦克就在镇子外面,你们一走就会来了。”
镇上大部分人都是逊尼派,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大喊:“真主将战胜不公。”他们还喊着:“人民要求把局势国际化。”一个胡子拉碴满脸倦容的人解释说,这里的居民希望国际干预:像在利比亚发生过的一样,建立帮助推翻了穆阿迈尔・卡扎菲的联合国禁飞区。他们需要某种形式的保护,反对派称他们在全国共有四万名士兵,而政府军算上预备役和民兵有五十万人。大胡子动情地向一位观察员说:“我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站在这里,任凭他们闯入我们的家园?”一位紧握双手的女称她的儿子被远处的枪手打死了。他们告诉我们,这条街上就有军方的坦克,离这里只有半英里。
在比邻的马达亚镇(Madaya)上,一群反对派成员在房子里向我们打招呼,他们就驻扎在那栋房子里。其中一名脸色苍白,愁容满面的青年身穿一件毛绒外套,他自称阿布・阿德万(Abu Adwan)。阿布・阿德万说,在去年六月他叛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