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培昭：穆尔西的100天

“阿拉伯之春”以来，在至少表面上取得革命成功的为数不多的国家中，利比亚已深陷分裂危机，也门依旧乱象丛生。在此种形势下，作为埃及历史上的首位民选总统，作为伊斯兰政治势力崛起的象征，穆尔西的一举一动不仅关乎埃及的走向，还关乎“阿拉伯之春”的发展方向，关乎中东地区格局的演变。

从6月30日宣誓就职，至今已经过去了100天。在这期间，他做了哪些值得外界关注的大事？他兑现竞选承诺了吗？新政权的未来又会如何？

内政：大刀阔斧，杯酒释兵权

穆尔西上台后，首先在内政方面出台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如组建以甘迪勒为总理的新内阁、收回一度被军方掌控的行政和立法大权、制订旨在使埃及面貌焕然一新的“百日计划”等，表现出强烈的进取意识和志在必得的气魄。其中，最值得称道的无疑是他在与军方的博弈中展现了娴熟技巧和干练本色，使眼下的埃及基本上摆脱了几十年来军人干预政治、甚至军人就是统治者的“非正常状态”。

8月12日，穆尔西突然宣布解除国防部长坦塔维和总参谋长阿南的职务，强令他们提前退役，随后又取消了军方颁布的旨在限制总统权力的宪法补充声明。同时，埃及陆、海、空三军司令以及情报机构首领、共和国卫队司令等军事领导人也被解职。与此同时，穆尔西任命坦塔维和阿南为总统顾问，并授予他们象征最高荣誉的“尼罗河勋章”，颇有一番“杯酒释兵权”的意味。而就在十天前，新总理甘迪勒公布内阁成员名单时，坦塔维还是榜上有名的国防部长，兼任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主席。

自1952年开始，军方一直是埃及的实际统治者，所以穆尔西此举令外界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断言将引发埃及新一轮动荡。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次日埃及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居然发表声明，表示总统撤换军方高层领导的决定属“正常行为”，强调军方一直以来都不谋求任何国家权力和职位，只是担负着保卫共和国的神圣使命，在过渡时期的一切做法都是“照章办事”。不过，埃及《消息报》报道说，这一声明是经过改组后的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发布的，此委员会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委员会，并不代表坦塔维、阿南等人的意思。不少人还猜测，坦塔维和阿南遭到了软禁。但是穆尔西的发言人阿里对此断然否定，并表示，在解除坦塔维和阿南职务的声明宣布之前，穆尔西已经就声明内容与军方高层进行过协商。不过，同样遭到解职的前埃及武装部队海军司令穆哈卜在媒体上明确表示，在声明公布前，埃及武装部队委员会并未得到任何消息，他本人更是感到“突然和不可理解”。

埃及“民主阵线党”主席卡米勒则直接将穆尔西的举措称为“政变”，“因为现在埃及仍然处于特殊的过渡时期，国家机构尚不健全，还没有一部宪法规范总统的权力，也没有议会对总统进行监督”。他强调说，埃及军队为埃及的稳定和革命的顺利成功立下了卓越功勋，甚至连穆尔西本人也是在军队的保护下才得以参加选举并如愿获胜的，现在这样对待立过功劳的军队和其领导人，实在是不公平，甚至是可耻的。

穆尔西在总统大选中获胜后，已辞去在穆兄会及政党的各项职务，但他仍被视为穆兄会的代表。有人认为，穆兄会正在通过穆尔西一步步安排埃及的政治棋局，“下一步就是新宪法”。8月27日，穆尔西任命了四名总统助理和17名总统顾问委员会成员，其中包括多名穆兄会成员。9月3日，穆尔西第一次召集他任命的助理及顾问委员会成员班子开会，同一天，根据穆尔西的指示，埃及新任国防部长塞西命令70多名现役将军提前退休。据说，一些军人对穆尔西撤换军方高层人员不满，准备发动政变，所以遭到解职。次日，穆尔西又任命了十名新省长，包括开罗、亚历山大和北西奈等省省长。其中有四名是穆兄会成员。据称，新任命的省长最基本的条件是“忠诚”。此外，穆兄会占多数席位的埃及协商会议（议会上院）也对国家媒体进行了人事改组，新任命的50人中多数是伊斯兰主义者或伊斯兰主义的支持者，并解除了穆巴拉克政权禁止女性戴穆斯林头巾出镜的禁令。

穆尔西宣誓就职的时候明确提出要建立一个包容性的政府，但是现在不少人担忧这个政府的伊斯兰色彩会越来越浓厚。有分析说，军队本来是惟一能阻止穆尔西的，但是在这个回合，军方猝不及防，几乎一败涂地。不过，埃及军方早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特殊利益阶层，即使坦塔维答应让权，军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轻易把既得利益拱手相让。就连土耳其这个被视为成功典范的中东国家，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历经多年，费尽心思，都尚未能够清除军队对政治的影响，更何况新生的埃及政权呢。因此，埃及未来局势很难平静。

外交：纵横捭阖，左右逢源

就任总统后，穆尔西率先访问的国家是沙特阿拉伯，其次访问的是埃塞俄比亚，成为17年来首个出席非盟首脑会议的埃及国家元首。其后，穆尔西访问中国，充分显出了发展中埃关系的意愿。8月底，穆尔西又前往德黑兰出席不结盟运动峰会，成为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首位到访伊朗的埃及总统。在眼下最热的叙利亚问题上，穆尔西努力撮合土耳其、伊朗、沙特与自己一起成立“四方联络小组”，以革命“过来人”的姿态重返中东政治舞台……

其中，埃及与伊朗的关系最耐人寻味。一方面，伊朗对改善埃伊关系很积极。借着举办不结盟峰会之机，先是派出了副总统作为特使赴埃及，邀请穆尔西访问伊朗，接着又积极配合埃及在叙利亚问题上的角色。分析人士认为，伊朗此举是中东形势使然，它需要通过拉近与埃及的关系，改变自身的被动和孤立地位。而且，“解铃还需系铃人”，1979年正是伊朗以埃及收留巴列维国王为由，断然关闭了两国间的外交大门。另一方面，穆尔西上台后，埃及的内政、外交等政策都在进行大幅调整。穆尔西的外交班底认为，阿拉伯国家在中东地区的头号敌人是以色列，而不是伊朗。这一完全不同于穆巴拉克政权的定位，无疑为埃及和伊朗改善关系扫清了理论和舆论上的障碍。中东媒体评论说，穆尔西此举，一是，表明了其完全不同于前政权；二是，顺应埃及社会要求重新考虑与以色列关系的呼声；三是，藉此平衡地区力量，重塑区域主导地位，凸显埃及作为地区大国的影响力，减少对美国的依赖。此外，在经济上，埃及形势动荡以来，民生窘困，经济增长大幅倒退，亟需资金外援。而伊朗已表示，愿在核电站建设等方面向埃及提供无条件帮助，这对埃及是利好消息。

不过，在以色列人看来，埃及和伊朗关系升温使埃及的“颜色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对于以色列来说，埃及已经成为一个“靠不住的国家”，却“使伊朗的生存环境得到某种优化”。事实上，中东媒体大多认为，伊朗和埃及如果真的重归于好，将打破中东固有的力量平衡，对中东地区的国家关系乃至地区格局形成冲击。以色列日后将进一步遭到埃及的冷淡，而埃及加强与巴勒斯坦一些激进组织的关系，减少加沙地带民众的痛苦等做法，与伊朗对巴勒斯坦的政策相接近，这难免更使以色列被边缘化。当然，也有媒体认为，埃及和伊朗毕竟分属不同的民族，宗教教派也不一样，改善关系的初衷不同，目的也不一样，今后在关系发展中也难免会有摩擦和不和。同时，伊朗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国家，眼下与海湾国家关系紧张。埃及发展与伊朗的关系，显然会面临沙特等国家的微辞甚至反对。现在还难以断言埃及和伊朗会顺利复交。

而且，不难看出，在穆尔西外交“向东看”的背后，与美国的关系仍将是新政权的一个重点。因为埃及在经济发展、国家建设、打击恐怖主义等诸多方面都依赖美国的资金支持。穆尔西上台不久，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就到访埃及，宣布免除埃及10亿美元债务，并向埃及提供2.5亿美元的贸易信贷担保，建立6000万美元的投资基金。9月23日，穆尔西也访问了美国，与众多美国高级官员举行会谈。此外，穆尔西还任命资深外交官、曾任埃及驻以色列埃拉特市总领事的阿赫尔为新任埃及驻以色列大使。外界普遍认为，这是穆尔西上台之后埃以关系发展的积极信号。

执政大考：经济差强人意，好运或不再有？

穆尔西打出一系列组合拳，暂时缓解了军方对政权的威胁，但是社会治安、经济发展等诸多领域，埃及依然面临困难和考验。2011年，埃及经济增长率只有1.2%，而通货膨胀率却在13%以上，失业率也高达20%。根据埃及官方公布的数字，在8月份，埃及警方抓获100多名拦路抢劫者。眼下在埃及，拦路枪劫已屡见不鲜，甚至出现数起重要议员在公路上被劫的事件。在过去的两个月，开罗已经有数千辆汽车被偷。此外，水荒、电荒和油荒也在困扰着普通居民。就在笔者写这篇文章时，竟然三次遭遇停电。

沙特《中东报》分析了穆尔西政府面临的一系列严峻挑战和麻烦：一是，穆尔西与军方的角力未了，双方“明争已息，暗斗不止”。9月1日，穆尔西在接见国防部长塞西等军、情领导人时，后者向其保证“军队一定会回归军营，军队的职责是守卫国土，而与政府无涉”。这种要求“表忠心”的举动本身就说明穆尔西仍对军方心存芥蒂。二是，穆尔西面临来自埃及司法系统的严峻挑战。在埃及，军方、总统和司法系统分别占据政治博弈的一极。以坦塔维和阿南等人为代表的军方被视为穆巴拉克残余势力的象征，而司法系统则保持着相对独立和公正的色彩，许多人都是资深的法官和律师。但是今年年初，穆兄会和萨拉菲派在议会选举中获胜后，围绕着选举结果以及议会本身是否合法的问题，埃及各政治力量陷入日甚一日的激烈斗争中。

6月中旬，埃及最高宪法法院裁定人民议会（议会下院）“无效并解散”。其后，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下令执行最高宪法法院的裁决，并规定未经许可，任何议员都不得进入议会大楼，同时，军方还颁布《宪法补充声明》，收回了立法权。7月初，穆尔西签署共和国令，推翻了最高宪法法院的裁定以及军方的规定，要求被解散的人民议会恢复立法工作。对此，埃及最高宪法法院针锋相对，裁定穆尔西的共和国令无效。穆尔西不甘示弱，解除坦塔维等人的职务，并宣布《宪法补充声明》无效。不料，9月22日，埃及最高行政法院裁定人民议会不具备法律效力。中东媒体认为，这意味着埃及的权力之争日趋白热化。

按照埃及的法律规定，最高宪法法院的判决不允许上诉，属于“最终裁决”。此次埃及最高行政法院也强调了这一点，指出最高宪法法院作出的判决“对所有国家机构均有绝对权威”。这样一来，如果穆尔西拒绝接受，埃及局势有可能再现动荡；如果接受，那就意味着年初的议会选举只是一场“闹剧”。埃及同行告诉笔者说，如果重新选举议会，穆兄会和萨拉菲派很可能不会再有赢得三分之二席位的好运。三是，埃及国内矛盾依然尖锐，穆兄会的支持者群体正在逐步流失。埃及媒体报道说，一些民众对穆尔西“大权独揽”的做法表示反感。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8月31日晚，有大约五千名埃及民众走上街头游行示威，抗议以穆尔西为代表的穆兄会“垄断国家权力”，强烈要求建立一个反对党派制衡穆兄会。据报道，此前已经发生过多次反对穆兄会的游行示威。

在这种形势下，埃及《第七日报》评论认为，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对穆尔西失去信心。他们认为，穆尔西实施的经济复苏政策与穆巴拉克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善。对于缺乏军方背景的穆尔西而言，巩固统治地位的惟一出路就是恢复国内经济，解决百姓迫在眉睫的生活问题，才能真正赢得民意支持。这也是他上任不到100天就访华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