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亚滨：从古巴导弹危机看乌克兰乱局

乌克兰乱局到目前已经持续超过3个月，引起世界范围内的关注。一方面，战争虽然没有爆发，但各方的军事对抗已经出现。另一方面，这是美俄（苏联）之间自古巴导弹危机以来的第二次公开对抗。古巴导弹危机的经验和教训有助于我们理解当前乌克兰乱局的未来走向。

涉及关键地缘政治利益的国家难以轻易作出让步。在古巴导弹危机和当前的乌克兰乱局中，我们看到两个大国之间的对抗都集中于某个关键的地区，而该地区无论是从地缘政治还是从历史联系来看都与其中一方存在重大的战略利益关系。

古巴对美国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地缘战略利益。美国迈向世界大国的第一步就是发动美西战争，夺取古巴。尽管1902年美国承认古巴独立，但依然多次采取直接军事行动或者扶植代理人的方式对古巴进行干涉，并且一直占据重要的战略要地――关塔那摩海军基地，以维持美国在该地区的地缘战略优势。因此，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美国在面对苏联对古巴的渗透时，表现极为强硬，绝不妥协，甚至做好不惜发动核战争的准备。

在当前乌克兰乱局中，毫无疑问该地区属于俄罗斯传统的势力范围，并且与俄罗斯拥有超过335年的统一历史。其中，克里米亚对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尤为突出，历史渊源更加深远。该半岛濒临黑海和亚速海，扼守亚欧两大洲要冲，地处基督教世界与伊斯兰教世界的分界，是连接欧洲和近中东的重要海上通道。对俄罗斯来说，如果失去克里米亚，那么俄国海军力量就只能被封死在亚速海内。如果无法进入地中海，那么俄海军连与西方列强进行博弈的资格都没有。因此，夺取克里米亚、获得黑海的出海口就成为彼得大帝以后历代沙皇的梦想。为实现这一目标，沙俄与奥斯曼土耳其进行了12次俄土战争，前后断断续续长达241年，平均20年就有一次战争，是欧洲历史上最长的战争系列。长久以来，无论是沙俄时期，还是苏联时期，克里米亚都是俄罗斯维持大国地位和在地中海战略利益的支撑。克里米亚的重要性已经深深刻入俄罗斯人的骨髓中。因此，在克里米亚的去留问题上，俄罗斯会像古巴导弹危机中的美国一样立场强硬。俄罗斯不断通过军事演习和动武授权等方式显示其强硬态度，目的就在于明确告诉美国等西方国家，该地区涉及俄罗斯的核心战略利益，不容他国染指。

即使在“相互确保摧毁”（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的核威慑下，军事力量的优势依然有助于赢得谈判的主动权。在古巴导弹危机发生时，事实上美苏都已经拥有彻底摧毁对方的核打击能力，而且包括二次打击能力，所以核武器的“恐怖平衡”已经形成：双方都要避免最糟且有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共同毁灭。因此，理论上美苏之间的博弈能力相同，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具体的博弈地点拥有军事优势的一方更容易获得胜利。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美国动员了80%的空中力量，其中包括装载核武器的B-52轰炸机，以及数百枚实施远程核打击的洲际弹道导弹。但最终迫使苏联后退的关键因素是美国围绕古巴采取的全方位“隔离”措施。为实现这一目的，美国出动了180多艘舰船，以及大量不间断进行巡视的飞机，同时，在佛罗里达州还集结重兵，部署了数万随时待命入侵古巴的作战部队，以及不计其数的导弹。与此同时，苏联在该地区的军事力量主要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已经先期运往古巴的4万余名军事与技术人员，以及大约42枚尚未完成发射架建设的核导弹。另外一部分是继续向古巴运输导弹的28艘舰船，以及游弋在周边海域的4艘核潜艇。在这种情况下，尽管苏联从全球角度来看依然拥有摧毁美国的核力量，但由于在危机爆发地区丧失了军事优势，最终选择了妥协退让。

在乌克兰地区，俄罗斯拥有相对于北约组织更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一方面，根据俄罗斯黑海舰队驻军塞瓦斯托波尔港的协议，俄罗斯有权在克里米亚派驻2.5万名军人。因此，俄罗斯在当地合法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同时，俄罗斯本身与克里米亚隔刻赤海峡相望，可以迅速调集兵力进行支援。事实上，俄罗斯已经通过军事演习等手段做好准备，军事威慑能力空前强大。相反，乌克兰的作战部队在俄罗斯面前几乎不值一提，而北约的作战部队主要部署在法德等国家，同时由于牵扯一系列国际法问题，根本无法迅速进入乌克兰。此外，虽然在克里米亚危机出现后，多家媒体传出美国航母编队向黑海开进的消息：包括“乔治布什”号核动力航母、3艘核动力潜艇和16艘其他军舰。但根据黑海海峡通行的蒙特勒国际公约，美国航母编队没有权利通过该海峡，除非美俄之间宣战，并且土耳其公开加入美国一方。在目前情况下，土耳其没有理由以此来得罪俄罗斯。因此，在该地区的军事力量对比中，俄罗斯占据优势，更容易获得成功。

在维护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在次要利益上作出妥协，以避免危机升级。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美国的核心利益在于确保美国拥有反制苏联核武攻击的足够时间，以维持“相互确保摧毁”战略可靠性。因此，苏联必须拆毁并撤走在古巴的中程导弹。同时，在该利益得到满足的前提下，美国也愿意放弃一些次要利益，作出适当的妥协，例如保证不入侵古巴与秘密拆毁部署在土耳其的导弹基地。对苏联来说，在古巴建立导弹基地并非其核心利益，出发点是为了寻求压倒美国的核战略优势和确保古巴安全。因此，在美国作出让步的前提下，也乐于妥协，避免了危机升级。

乌克兰乱局的发展也很可能会遵循同样的逻辑。对俄罗斯来说，控制克里米亚这一战略要地是其核心利益，无论是将其变为俄罗斯的保护国还是直接合并。因此，俄罗斯在该问题上几乎不可能作出妥协，但是如果在该利益得到满足或者默认的前提下，很可能会在其他问题上作出让步。例如允许或默许乌克兰倒向西方阵营，甚至加入北约。对西方国家来说，乌克兰或克里米亚并非其核心利益，因此在面对俄罗斯的强硬时，也难以采取对应的强硬措施，因此默许克里米亚独立或并入俄罗斯很可能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但这并非意味着西方在与俄罗斯的此轮博弈中全盘皆输，因为其势力范围必然会随着基辅政权的转向而实现大规模向东扩张，从而进一步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对乌克兰来说，本来克里米亚就不是其固有领土，因此虽然难以接受该地区的独立或与俄罗斯合并，但这可能是彻底摆脱俄罗斯控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然而，变局依然存在。如果克里米亚成功脱离乌克兰，那么亲俄的乌克兰东部是否可以通过同样方式脱离乌克兰？因此，尽管克里米亚的去留不太会导致美俄或乌俄之间的危机升级，但东乌克兰的走向却非常可能引发危机升级。

争取国际舆论的重要性。尽管大国博弈从根本上来讲是基于实力的博弈，但能否争取国际舆论的支持，对于大国在战略博弈中施展权力和外交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在古巴导弹危机中，苏联公开对国际社会撒谎，宣称不会向古巴提供进攻性武器，最终导致苏联丧失了国际舆论的支持，严重影响了苏联的战略施展能力。一方面，加拿大、几内亚和塞内加尔拒绝苏联飞机在三国的甘德、科纳克里和达喀尔降落，使苏联丧失了飞往哈瓦那仅有的三个中转站。苏联的战略轰炸机也就无法对古巴进行军事支援，导致苏联与美国在古巴地区进行军事对抗时处于劣势。另一方面，美洲国家组织也授权美国对古巴展开“隔离”措施，为美国在公海地区对其他国家的封锁和强制检疫行为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在克里米亚事件中，俄罗斯的一系列动作都严格遵守国际法，所有军事动作都根据相关条约进行，而且高举保护人权的大旗。其行事方式大有当年北约轰炸南联盟、武力介入科索沃的风格，将西方长期倡导吹捧的“保护的责任”反过来应用到西方身上，而且做得更加漂亮――没有发生交火事件。因此，在国际道义上，俄罗斯也获得了一批国家的支持，在国际舆论上也并未遭遇一边倒的攻击，同时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西方国家在人权问题上的虚伪。反倒是，如果美国想要在此问题上通过大规模出兵进入黑海，对俄罗斯采取强硬武力对抗的话，却很有可能违反国际法。因此，西方国家目前的反应基本上停留在口头上，难以在实质上有所动作。

总之，尽管乌克兰乱局还在继续，依然存在变数，但在当今热核武器和发达资讯同时存在的时代，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很难再发生。作为大国间解决危机的经典案例――古巴导弹危机，对于我们今天理解乌克兰乱局的走向和美俄之间的新一轮战略博弈，甚至以后可能发生在其他地区的大国博弈，依然存在强烈的现实和理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