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圣:晨曦中的燕园」正文
差不多整整十九年前,1988年7月4日,因了毕业而离开燕园。虽说曾经在这里学习、生活过三载,但当时似乎并不曾有依依不舍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留京工作,故而感受不到别离的滋味;也许是因为过客的心理在作崇,故而无意识。无论如何,自从十九年前撤离燕园后,就再也不曾独自于清晨在燕园散步了,这确实是事实。
一晃就要十九年了,在从学生变成了先生的同时,自己也从青年走到了中年。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2007年6月25日早晨,终于漫步燕园,感叹不一。
托内人的福,24日晚上在她的中关园的小房子里过夜。这是因为24日白天在人民大学参加一个会议(“多元文化视角下的社区治理”国际学术研讨会),而第二天(25日)早晨八点需要接王希、卫方兄到偏居于京北昌平的法大做“美国宪法的政治学”讲座。为了免除往返昌平-中关园的麻烦,因此也就没有回昌平。于是,一不做而不休,先是逃了会议晚宴而与半年多未见的牛可老弟一起吃火锅,继而一起去拜望已故业师罗荣渠先生的夫人、商务印书馆老编审周颖如师母,周老师谈兴甚浓,相谈甚欢。从周府告辞后,又约章润兄在上岛小酌,于欢声笑语之中,指点江山,尽兴而归。可能是因为换了新住处,也可能是因为天气闷热之故,加上本身睡眠质量欠佳,故而迟迟不能入睡,而且睡得既不美也不甜。不到五点,天色已大亮。这时,突然有一种想到燕园走走的冲动。
从住处到燕园,只是过一个过街天桥而已,煞是方便。走不了多远,即到了博雅塔。一抬头,与周颖如师母不期而遇,原来老人家已经围着未名湖转了一圈而要打道回府了。周师母虽说已年近八旬,但腿脚麻利、精神甚好,我固然没有想到会在未名湖畔碰到她,估计她也不会想到会遇上我,尽管头一天晚上刚刚见过面。这是我在阔别燕园十九年之后而在晨曦的燕园遇到的第一大意外的惊喜。
记得读研究生时,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坚持绕着未名湖跑一圈,锻炼身体固然是理由,但主要的理由似乎又不完全如此。除了未名湖,还有弯曲、交叉的小路和山路,大概没有没走过、没有没爬过的。燕园,不愧是明清园林的瑰宝,走到哪里,也都是别样的风景。作为大学校园,燕园不是花园,但远胜于花园。绿草,鲜花,树木,小鸟,躺椅,土路,塑像,纪念碑,在京城的校园中,大概再也没有一个如燕园这般吸引人的了。由于北大已于头一天放了暑假,因而除了偶尔遇到晨练的老人外,原本熙熙攘攘的校园居然出奇的静谧;除了鸟语,几乎没有什么杂音。此情此景,惟有知足和陶醉。
蔡元培老校长的像前,照样有刚献上未久的鲜花,在晨露中还保持着鲜活的色彩。无论是游人还是学子,只要到了未名湖畔,就不会不到这位奠基北大声名的老校长像前表达敬意。爱德加•斯诺,这位《西行漫记》的作者、中国人民之友,长眠在未名湖畔,乃燕园一新景。历史学系所在的二院门前,我读书的时候,是一片壮观的桃树林,现在改为纪念北大烈士的花园了,虽然没有了桃花和桃子,但也整洁、亮堂多了。花园两侧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原本是燕大女大学生的宿舍,现在基本上属于文、史、哲等老学科的办公场所。除了内部按五星级标准装修得富丽堂皇外,门脸倒变化不大,惟有屋山上的长青藤枝枝蔓蔓,上百年的银杏树仍然生机勃勃。
燕南园曾是北大名家泰斗的集中居住之所,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冯友兰、朱光谦、陈岱孙等大师都住在这里。那时候,因为导师齐文颖教授住在燕南园53号(齐老师的父亲是著名史学家齐思和老先生,因为齐老先生从担任燕京大学教授后即一直住在燕南园,故齐老师也就从孩提时代起住在这里,直到大约十年前因购置燕北园的新房才离开),到齐府上请教时,即常常在燕南园这块风水宝地遇到这些学界佛爷,崇敬之情,往往怦然心动。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尽管燕南园的砖路依旧,松柏照绿,野花怒放,但老人们大都撒手人寰,房子也明显破落了。随着这些世纪老人仙风道骨的流逝,燕南园惯有的学术与精神的魅力也就大打折扣了。我一直在瞎操心:为什么不能在燕南园开设冯友兰纪念馆、朱光谦纪念馆、陈岱孙纪念馆?……
从1985年岁末抗议日本首相中曾根参拜靖国神社到次年仲夏悼念含冤而死的柴庆丰……,三角地在无数的北大学子心中留下了永不消逝的记忆。如今,三角地仍在,但张贴的几乎是清一色的TOEFL、GRE、考研、司考等等冲刺班的启事、招(寻)租房子的小广告,惟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北大中国公共财政研究中心举办的一位诺奖获得者的经济学讲座。倒是橱窗里“预防职务犯罪警示展览”,别出一格,图文并茂,把最近几年高校发生的33起腐败罪案的当事人及其“事迹”一一列出,从高校澡堂的售票员到同济大学的常务副校长,男男女女,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连象牙塔里尚且乌七八糟,况其他衙门机关庙堂乎?
燕园毕竟是燕园。在百年校庆讲堂的门前,除了流行大片的广告外,还有来自美国、奥地利等异国他乡的交响乐团的演出海报。一个北大国际关系学院女硕士生的毕业汇报演出预告,也煞是扎眼。
这就是燕园。晨曦中的燕园。
2007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