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朝话・谈用人」正文
做番事业,第一困难问题在用人。我常自觉于此很缺短。盖人的安排最难,因人各有其一副性格脾气,各有其才气能力,很难将其长短都看得清楚。我很了解自己是最不会对人作个别的认识的。我对人容易是概括的、分类的,通于一般的看法,但认识人必须要靠亲切的直觉才行,不能专靠推论。概括的、分类的,就不是直觉,而仅是一种理智的推断。我平常容易看人家的好;看见他一点好处,而忘了其他一切短处。我这种心理,固算一种好处,但从其不能认识的人来说,也正是一种短处。
再则,我对事情来了,平常很难有明快的判断。明快的判断,多是直觉的而非理智的。理智是事情来了,往复推想,将这事情放在某一类型中而有所判别,其犹疑性最大。直觉是当下明澈事物的特殊性而立下判断,常能认定不疑。因此,我常觉自己不能做事。
我不能做事而事情责任偏落在我身上,也就只得勉强去做。于此,在我经验上,觉得用人有一个原则可资信守的,即人要试而后用。从一般的名誉,或朋友的特殊保举,或从自己的一时的眼光看到,而未加以试用的,都不可轻易拿一种责任托付给他,无大责任的事情不要紧,凡独当一面的责任,一定要试而后用。试一次不见有把握;但不试则更不妥当。这是我多年经过失败而得到的教训。大概人一定都有其长处,亦即有其用处,端在安排得恰当与否。所以对于用人,头一次总难安排得当,必须试而后用;同时要于平素细心考察。
志愿真诚
刚才时济云先生对于此次毕业分发出去服务的同学讲话,提出志愿真诚四字来勉励大家。志愿真诚四个字,话很平常,谁都会说;因为大家常说这个话,便几乎没有味道了。可是实在说,我们往前做事情,都要依靠这点,我想是对的。
第一,因为我们做的事是一个创新,乡农学校就是创新的一件事,不是方方面面已有轨道可循,而是任什么都在不定中,正须去探讨摸索创造。此时周围环境很不顺,不顺靠什么能顺呢?那非靠我们里面的劲――真诚――老往前追求的劲,不能通得过去。在创造的时候,如无热心毅力,稍一碰钉子便将完了。探求新路子的时候,必须靠此,必须耐烦;志愿真诚才能耐烦,不真诚必是敷衍塞责;何能创造?创造要耐烦,耐烦才能通得过。在此时代,非如此不可。这是一层意思。
再则,我们此刻做事,最大的问题是对人问题。对事问题尚放在第二。大家出去做事,最先遇到的是对人问题。譬如县政府的人(或我们参加县政府工作的研究部同学),都与大家相关系,都会发生人的问题。对人问题顶要紧的是这一点真诚。巧滑的人固然巧于对付,不会被人挑剔,不会与人翻脸,眼前都能过得去;但结果他还是得罪人,大家终要讨厌他。如果是真诚,就有错误,大家也可原谅;到底真诚人能对付过去,巧滑人则不能。对人问题既要紧,故真诚为必要。大抵对人靠真诚,而对事则靠技术。不过,许多技术、许多方法,眼前开办时用不上。眼前完全是人的问题,故非靠真诚不可。这是第二层意思。
第三,我们做乡农学校的事情,如果能做的几分,则必完全靠每一校内四五个同学的和衷共济。此事很显明。如果这几个同学的力量互相牵掣,彼此妨碍,好像一辆车,一个往东拉,一个往西拉,则一定不行,事情马上不能做,一定闹笑话。可是这四五个人如何能和衷共济?那么,必靠志愿真诚。志愿真诚,才能把心放在较公的地方(公就是志愿)。不然,四五个人四五个心,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彼此的心都不放在一个地方,则很难相合。心能放在较公的地方,就是志愿。志愿真诚才能顾全大局;为顾全大局,校长才能照顾尊重其余四个人的意见,其余的四个人也才能尊重这个做校长的人。这几个人在事情上能遵从校长,校长也能容纳这几个人的意见,此之谓和衷共济。没有志愿,一定有许多小毛病出来,如顺嘴说闲话各图便宜等。志愿真诚,则毛病可以减少,彼此才能凑到一块去。四五个人如闹意见不合,一定把事弄糟,还不如一个人去做呢!我们做事情,既须和衷共济,所以最重要的是志愿真诚。这是第三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