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眼中的"文革"中国」正文
2016年5月,朝鲜在时隔36年之后召开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来自10个国家的120多位记者在缴纳了价格不菲的报道权费用,支付高于平时两倍的北京至平壤机票价格(约1,200美元)和极其高昂的酒店住宿费用之后,还是高高兴兴前往这个平日对外国人大门紧闭且十分神秘的国家首都――平壤。没有想到的是,包括BBC记者鲁珀特・温菲尔德・海斯在内的记者们一下飞机就被带到一片环境幽雅的小洋房内住下。海斯说这里的风景有点像美国南部,与不远处的平壤街道风景迥异,而且不能随便活动。朝方人员每天都紧跟着他们,甚至会直接进入他们的房间。
最糟糕的是记者们不能直接采访劳动党"七大"的新闻。有关方面不许外媒记者进入会场或采访代表,只能在距劳动党"七大"主会场"4.25文化会馆"200米外短暂停留,却安排他们去参观采访与党代会毫无关联的、金日成和金正日曾进行现场指导过的 "3.26电线工场"以及妇产医院、地铁等地方。记者们想要获得"七大"新闻,只能从一个房子里的4个电视机屏幕上获得。
*外媒记者们在一个房间里对着四个电视机拍摄
面对这场《华盛顿邮报》东京分社社长Anna Fifield形容为"我只能报道我看见的,而我只看见他们想让我看见的""新闻秀",新华社记者陆睿、郭一娜、朱龙川兴致勃勃地描述了走访位于平壤大同江区的平壤产院见闻:这座根据朝鲜已故最高领导人金日成的指示于1980年建成运营,占地面积7万平方米的医院于2012年在金正恩的指示下完成改扩建工程,引进先进医疗设备。目前产院共有1900多个床位,医护工作人员共有1700名。这里为朝鲜妇女儿童提供包括妇科检查、孕妇临床观察、妇科手术、新生儿治疗护理等多项医疗服务,还设置了可视电话让产妇与家属面对面的交谈,所有治疗费用都由国家承担。
相比较而言,西方媒体记者显得有些桀骜不驯。负责报道国际和平基金会邀请的英国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理查德・罗伯特博士、以色列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阿龙・切哈诺沃教授和挪威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芬恩・基德兰德以及列支敦士登王子阿尔弗雷德平壤之行的海斯谈到其走访平壤儿童医院的情形时说,"朝鲜向导正在讲述伟大领袖金正恩亲自为该医院订购了一台CT扫描仪的故事,这座医院崭新、现代。但是,我们发现这里面没有一个真正的医生,我们在这里看到的小孩儿都很健康。"海斯还提到"连列支敦士登王子阿尔弗雷德都开始产生怀疑。他说,我觉得刚才那些人都不是医生。他问向导,是否可以让一些真正的医生来和诺贝尔奖得主对话?"海斯又企图跟医院里的群众搭讪,但一看到他走过来,站在走廊上的人就四下跑开了。对于海斯这种不配合的态度,朝方显然不满意。海斯的同事苏达沃斯向《洛杉矶时报》透露,"朝鲜官员明确表示,他们的领袖不喜欢BBC记者撰写的报道内容。"朝鲜全国和平委员会秘书长O Ryong Il告诉美联社,"海斯的报道谈了朝鲜社会制度和领导者的病态。"其中也包括他对平壤儿童医院的报道。报应降临了。5月6日,海斯一行在平壤首都机场登机返回英国时,遭到逮捕并关押。海斯被隔离审讯8个小时并在一份声明上签字后,与另外两位同事一起,被看守者带往机场,获准登机离开朝鲜(参见新华社平壤5月8日专电,陆睿、郭一娜、朱龙川《通讯:朝鲜平壤产院走访记》;周佩雅《BBC记者遭逮捕驱逐:报道朝鲜七大有多难》)。
从这次又搞砸了的"新闻秀"可以看出,几乎所有"闭关锁国"的政权领导人都摆脱不了一个矛盾心态:一方面害怕民众对外界的真实情况、外界对自己统治的社会有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又希望少数允许来访的外国人能够成为他的传声筒,以其特殊身份为自己制造舆论并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同。通常的办法是:全面操控来访者的见闻,有针对性地导演让来访者误以为真的戏剧性场面。
这个办法管用不管用?有时真管用。
以上个世纪1960年代初二战英雄、英国元帅蒙哥马利访华为例。当时中国遭遇大饥荒,全国人民普遍吃不饱饭,成千上万的农民因饥饿而死亡,消息已传到世界各国。为了消除影响,蒙哥马利接连两次被邀请访问中国。他对中国社会一向陌生,却又想出来一个办法,访问延安时,特意跑到当地公共澡堂里去观察,认为人人体格健壮,不像是挨饿的样子(参见史诚《蒙哥马利元帅两次访华 毛泽东用英语问好》,《环球时报》2008年11月21日)。毛泽东欢迎蒙哥马利的到访,特意在武汉宴请这位二次大战的英雄,席间上了6道凉菜――花篮红鱼籽(由鸽蛋和鱼籽做成)、酿鸽子(鸽子去骨,放肉馅、虾泥、蟹泥等)、奶酪虾卷(生菜垫底,虾煮后去皮、籽,浇上汁)、烤猪排、麻辣牛肉、什锦色拉;4道热菜――烫片鸭子、铁板扒桂鱼、牛肉扒、炒豆苗(《毛泽东保健饮食生活》,第13页)。第二天,毛泽东又一改平日上午睡觉的老习惯,专程赶到蒙哥马利下塌之处,赠送自己的诗词手迹。
蒙哥马利说在中国"丝毫看不出饥饿的现象",已被历史证明是个大笑话。但类似的"把戏"依然不断上演。
1972年,中美关系解冻。美国总统尼克松、国家安全顾问基辛格等人到中国访问,来华的外国记者、国际友人也数量猛增。但那时正在"狠抓阶级斗争","敌情观念"极强,有关方面为此制定了极为细致、严格的与外宾接触的有关规定。其中一条是,如外宾到某商场时,该商场所有商品可不凭券而敞开供应。为了显示"一片繁荣",中国居民也可"购买",但"买"后不得离开商店,要等到外宾走后到柜台将商品退还。传达中还表扬某菜场一名卖肉的师傅"水平高":一次,顾客拿出肉票要买2两肉,这时恰有外宾在旁,卖肉师傅当即决定不要肉票,切了2斤肉递给顾客。不过也告诫说,有人趁外宾在时买了好几双尼龙袜就想走,结果被有关人员拦住,后来袜子全退不说,还通知了工作单位,受到处分(雷颐《外宾在不用凭票买,一走全得退货》,《快乐老人报》2012年1月12日)。在上海,市中心不少沿街大楼都粉刷整容。而在一份关于巨鹿路菜场的简介中,不仅鸡肉禽蛋名目繁富,供应丰赡,甚至连鲍翅熊掌都可以买到(参见《尼克松访华奇闻:菜市场简介里竟有鱼翅熊掌》)。
可见今天发生在朝鲜的那些事,无论方式还是手段都是当年中国玩剩下的。只是不像当年的中国那样"有客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也缺少靠枪杆子打下江山的毛泽东那份威望和善于交友的周恩来那份人缘,因此招致外媒记者的普遍抱怨。
但即使像当年的中国那样做,也依然有人不买账。他就是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
*费正清先生
费正清1907年出生于美国的南科达州,在美国哈佛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读书时,深受摩尔斯、拉铁摩尔和蒋廷黻的影响,二战时期曾在美国的华盛顿和中国的重庆担任过美国政府的职务,几度在中国生活并开创了美国的中国问题(特别是中国历史)研究方向,著作颇丰。不过,在1972年5月,作为尼克松总统访华后第一批被邀请的美国学者进入中国大陆,按他自己的猜想,多半还在于这位哈佛大学教授对独裁腐败的蒋介石政府没有什么好感,又在麦卡锡主义盛行之时因其政治倾向受到审查的缘故。费氏夫妇一入境,就被"视为政府要人受到特殊款待",不仅分文不花,连4位陪同一起,"一行6人每到一地。均可得到联络官员和当地负责人的热情款待,并前呼后拥去到为中国人争面子的参观场所"(《费正清自传――五十年的回顾》,第524、第525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中国领导人对费氏夫妇的关切可谓细致周到。周恩来专门设宴招待,并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又委托当时在中国的基辛格邀请他到其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去一起散步。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还建议费正清的老朋友金岳霖、钱端升去其所住的宾馆探望。这在与外国人(特别是来自帝国主义"心脏"的美国人)的任何接触都有特务之嫌的"文革"年代,堪称异数。
自认为对中国了解颇深的"帝国主义分子"(同上书,第524页),费氏在感受有关方面热情好客的同时,也念念不忘以批评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根据歌颂和展示自身成就的迫切需要,选择性地安排外国客人参观,几乎是当时不容异议的原则。但费氏以学术上的理由拒绝了。他提出不去参观各种纺织企业和工厂,而"希望参观一下30年代我们曾经访问过的华北农村的请求,缺乏对前后和中外情况的对比条件背景,参观工厂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有意义的印象,何况所谓参观也不过是走马观花"(同上书,第525页)。好在接待方很灵活,费氏的要求很快被答应了。
5月30日,费氏一行乘坐吉姆牌轿车来到北京北郊的北京西城区"五七"干校。它坐落在一片群山环绕的光秃秃的平原上,著名的万里长城即建筑在平原的北端。费氏所看到的情景是:路边栽上了新树,建起了平房,一群学员排队站在路边,高兴着旗帜,上面写着"欢迎美国朋友"。据介绍,在这里培训的主要是教师和行政干部,前者需培训6个月,后者需要3个月,课程内容主要是各种农活,包括养猪和积蓄猪粪的重要意义,等等。美国朋友在这里不仅亲眼看到学员们在田间是怎么劳动的,还得知午饭后学员们要召开一次学习小组会议,进行深刻的自我批评。费氏没有忘记对干校之行的见闻进行对比:当得知每个学员初进干校的第一个月都必须亲自体验一下农民家庭里生活之后,他对干校招待的丰盛午餐和美味佳肴感到不解,说干校的"目标在于毫无保留地坦白与揭露自己,逐渐消灭阶级差别。但对于我们这些外国观察家却供给轿车并用宴会表示欢迎,仍然让我们享受过去统治阶级的特权。"因此深深感到心理上的矛盾和冲突。他还特意提到三位粗壮的干校负责人借欢迎宴会之机"贪婪地饱餐了一顿"。当天傍晚,费氏等人在干校简陋的礼堂里观看文艺小分队的演出,竟苛刻地评论说,"他们穿着鲜艳的舞台服,扯着嗓门,配以鼓乐,表演了8个小节目--收获归仓、为猪治病 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