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功成：“厚黑景象”泛滥累积社会风险

财富分配的不公与失范恶化风气，管治失当毒化了社会良俗，预期不稳是当前社会风气不良的放大器

大到一个国家或地区，小到一个单位或集体，风清气正往往促人向上，诸善流行，诸恶难为，和谐社会、美好世界大抵如此;坏的风气则会裹胁向下，诸善难彰，诸恶流行，最终必定酿成社会危机。因此，风气虽然看起来习以为常，但一旦成形，却悠关着整个社会的安危，是以必须对风气好坏给以高度重视。

一些领域、一些地方乃至许多单位充斥着不良的风气

联系到当前现实，尽管社会风气的主流还是好的，但一些领域、一些地方乃至许多单位却也充斥着不良的风气。君不见，贪腐现象层出不穷，公正廉洁反而难被一些人认同;利己之心不时泛滥，公益行为却频遭质疑;追求暴富、生活奢靡在一些人眼中即是时尚，自力更生、勤劳俭朴再也难有昔日荣光;只顾眼前、只顾现实、只虑自身成为越来越多人日益自觉的取向，而追求理想、追求公益、担当责任的精神似乎正在远离人们的内心;各种炫富炫权炫势的现象不时出现在传统与新兴的媒体，各种好人好事却再难成为人们普遍仿效的参照;不送礼办成事被视为反常，不走后门能成事同样很难令人信服;真实信息往往遭人怀疑，种种谣言却在流行无忌;许多主流媒体播发的电影、电视乃至新闻报道与出版物中，也是少见良善之人，多见勾心斗角者，呈现出来的是一幅幅“厚黑景象”;损人利己、违法乱纪现象不乏罕见，唯恐天下不乱者亦大有人在，等等。此种风气滋生的是各种社会问题日益突出，人们的怀疑心理、抵触情绪和焦虑感持续增加，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对抗加剧，群体事件与恶性案件时有发生，社会管治压力和维稳成本急剧攀升。所有这些，均表明我国已处于社会矛盾集中爆发期和风险高速积累期，而风气不良无疑是重要原因。

社会风气不良的六大诱因

造成当前社会风气不良的原因异常复杂，但概括起来，不外乎以下几个方面：

一，改革开放后，在价值多元化的过程中，一度缺乏真正符合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主导，致使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效率优先在一定程度上演变成了利己优先、物欲至上，导致奢靡、功利、冷漠、猜忌、失信现象随处可见，价值取向紊乱导致信仰迷失，进而形成不良风气的生成环境，并直接影响到风清气正的社会共识。

二，在渐进改革与社会转型的过程中，缺乏及时有效的规制。在原有秩序不能为继的条件下，新的秩序未能及时得到全面确立，社会便不可避免地走向失范。在失范的背景下，负面示范的效应往往要大于正面示范的效应，并在无形之中放大不良风气，甚至扭曲人们的心灵与行为，如贪腐致富、权力寻租、非法图利、掠夺致富、灰色致富等现象未能够得到有效治理，其必定毒害整个社会风气，进而损害社会公正和百姓利益，激起公众不满。

三，财富分配的不公与失范，使不同群体之间收益的非正常差距持续拉大，造成了利益日益失衡的格局，这种格局同样会恶化社会风气。如劳资双方利益分配格局的长期失衡，权力垄断、资源垄断、机会不公带来的财富分享失衡等，以及这种失衡导致的收入差距、贫富差距日益扩大和阶层固化，进一步助长了人们的趋利取向，带来公平意识的降低。

四，管治失当毒化了社会良俗。例如，因执法不严，法制与道德底线在一些地方和领域频频被突破，许多群体事件与极端案例都是以强凌弱、以邪克正、以利损义、以私废公的恶果;一些本应在基层解决的问题久拖不决，一些本应及时化解的矛盾无人问津，最后因行政不作为或是非不分而变得不可收拾。再如低保制度和保障性住房制度在一些地方被异化，2010年一些地方清理低保对象中发现有20%左右假冒，经济适用房在实践中同样发现收入造假者不乏罕见。所有这些，不仅无助良善风尚形成，反而毒化了社会良俗。

五，预期不稳是当前社会风气不良的放大器。社保体系不健全、收入难以正常增长、相关权益不明确，乃至于各种向上升迁途径的不确定性等等，使得人们对未来缺乏稳定的安全预期。在这样的背景下，人们往往只会关注眼前利益，甚至挖空心思走捷径，敬业且安分守己者会减少。

六，互联网等新媒体是双刃剑，既有善的功能亦有恶的影响。互联网是社会发展与科技进步的产物，它带来了资讯革命与交流的便捷，应当是文明进步的标志，但从现实情形来看，这一虚拟世界对社会风气的形成确实是正面与负面影响并存。当互联网发挥正面功能时，明显有利于惩恶扬善氛围的形成;当互联网失控而成为一些人的发泄空间时，就会发现各种谣言、谩骂与非理性的燥动，郭美美事件、彭宇撞人案等许多个案均被负面情绪无限放大，损害的只能是良善的社会风尚。可见，我国现阶段的社会风气问题已经相当严重，它正是上述诸种原因综合影响的结果。

引导社会风气的五大措施

鉴于不良的社会风气正在严重地损害着健康的社会肌体和良善的社会氛围，任其蔓延将动摇国家持续、健康发展的根基，从而有必要引起高度重视，并采取多管齐下的应对措施。

第一，必须强化各种传媒与舆论的导向功能，强化国民教育中的道德教化功能，从正面引领社会风尚。传媒与舆论的职责是反映真实，引领良俗，营造良善。如果人们接受到的信息都是或多是良善的、向上的、积极的、阳光的，那么，行善便成为正常，向上便有了榜样，积极、阳光便成为自觉，并自然会对恶行、颓废及消极形成钳制;反之，如果接受到的信息都是或多是恶的、颓废的、消极的、阴暗的，那么，作恶、颓废、消极、阴暗的人生态度便成为正常，善行、向上、积极、阳光反而遭到讥讽。

第二，健全法制，崇尚法治，树立司法权威，用法制底线切实维护优良的社会风气。一是要进一步健全法制，让市场经济、公共权力、社会发展运行在法制轨道上。二是要加快推进严格执法和司法问责制，让司法机关真正担负起惩恶扬善、矫正失范的职责。三是要确保司法公正。司法的权威源自法官公正，法官公正源自依法裁判，因此，既要胜败皆服的“宋鱼水”式法官，更要依法办案、敢于得罪原告、被告的“铁面”典范。四是要用司法手段防止特殊利益集团侵害公众利益。如果法治得彰，则法律的底线便能够坚守，不良的社会风气断然不会蔓延成灾。

第三，严格吏治，创新政府服务方式，让公职人员提供正面示范。公权力源自人民授予，公共部门必须风清气正，公职人员应当成为良善风气的践行者、示范者，在这方面，不仅需要更加严格惩治贪污腐败与权力寻租行为，全面规范公共部门的运行规范与公职人员的行为，而且要真正营造能者上、庸者下，廉者上、贪者下的新格局，还要用稳定的制度安排为所有公职人员提供相对稳定的预期，促使其尽职敬业、安分守己。与此同时，还要通过创新政府服务方式来约束甚至限制公权力。

第四，加快深化相关制度改革，让公平、正义、共享的阳光普照到每一个人身上。一是加快收入分配改革步伐，构建公正、合理的财富分配格局。严厉制裁贪腐致富、掠夺致富、非法致富现象，合理调节高收入阶层的收入，努力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同时清理灰色收入，真正让全体人民合理分享到国家发展成果;二是加快健全社会保障体系，尽快实现从形式普惠走向实质公平。社会保障制度的公平，能够提供给全体人民以稳定的安全预期，有助于消除人们在福利权益差异条件下的自利取向。三是尽快完善预算制度，深化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消除权力寻租、跑“部”钱进的现象。

第五，重视发挥家庭、社区与单位组织的功能，净化社会风气。家庭、社区与单位的风气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整个社会的风气。家庭、社区、单位组织等应当具备的相互教化、自律、服务、人文关怀等功能的持续弱化，是现阶段社会风气不良的重要影响因素，更是国家与民族长远发展的灾难，急切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并加以弥补。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