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之水:东瀛闻香」正文
读骤雨《由香入道》(二○○七年第一期),也引起我对香事的一段回忆。二○○三年初冬,完成了《古诗文名物新证》香事一组的写作之后,为了检验自己的考证,在老友李长声先生的帮助下,我曾专程往日本参加了一次香道活动。地点是在东京银座的香十,一栋百货商店的高楼里四层之一角。香十是一个有着四百年历史的老店,创业于天正十年(一五八二)。举办香道的地方名作香乐庵,不过是香店一侧用隔断截出来的一个不大的长方间。香席的一端挂着 一个行书条幅,上书“时雨洗红叶”,旁边一架纸屏,上面用小纸贴着源氏香图。中间长案是用黑漆小桌拼起来的,此属“立席”,因此有小坐凳,无须跪坐。长案上斜倾着一个细竹编的小篓,里面的红叶一大半泼洒出来。又有一个陶土瓶,里边插着枝叶纤细的一小束野花。香席规定参加者一律正装,穿白袜。除带领我一起去的长声先生之外,清一色的是女子。有两个人穿了和服,此外只有主其事者穿和服,操香事者常服而已。闻香活动开始之后,第一步是先拿出几具香炉来,灰里已经埋好了烧红的炭。几个人帮忙用香炉把香灰做成一个耸起的山尖,又用香帚把周围掸净。操香事者入位,把香具一一摆放出来,用手巾擦拭,换一次手巾的折叠方式,擦拭一件。然后在香灰顶上放隔火,用香夹把香木片从撞盒式的漆香盒里夹出来,放在做成花形的白色托座上,再置于隔火之上,之后,依次传递,交由参加者闻香识味。每人面前都备好了香炉垫、纸笔垫,左边一人闻过,即把炉放在右边一人的香炉垫上,于是用右手取炉,置于左掌,然后右手拢起来,在拢起处用力闻一次,即把脸转向一边,以便体验其味。接着用右手把香炉半转,再闻一次。如此三复之,即将香炉传给下一人。这时候便可在纸上记下所闻之香的名字。当天的那一组香,总名新云月香。细分则有:夕云,夜云,晓云,月;再细,又有浮云,行云,紫云。先将夕云,夜云,晓云依次闻过,然后又传过一炉,请大家辨别是三“云”中的哪一种,抑或尚未曾出现的“月”。夕云的味道是檀香,很容易辨出,其余均是降真,但品有不同。香道把夕云归入六味中的“酸”,夜云为“苦”,晓云则为“无”。“无”其实就是极为轻淡,与“苦”同源。如此闻香或曰识香三复,然后辨香三复,之后在纸上依次写下辨香之际所闻的四种香名。另有一人在一张纸上写好参加者的名字,与之相应的是正确答案。答对者,在香名的一侧画出红点。第一项和第二项我都答对了。三、四是夜云、晓云之别,亦即苦与无,二者实在相差无几。因为这一次香道以“月”为主题,故每人用作记录辨香结果的小纸一侧都印着一只小兔。
香道中一切用具的秀美精致自不必说(此在香十中均有售),且都有着传统的依据。中国古有斗香,是以香气的优劣较胜负,日本的香道与此不同,《由香入道》一文已经说得很明白,不过焚香方式却没有很大的区别。用具如香炉、香铲、香帚、香箸等,均可见得宋风,而云母制作的隔火,也正是中土自唐以来就有的做法,因此我的验证目的是达到了。顺便想说的是,香事传入东瀛,并被长久保存下来,在现代社会,则以一种类乎所谓“文化产业”的形式使它依然保持着活力(我参加的这种香道,每次收费五千日元),虽然热衷于此的是少数人。
原载于《读书》20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