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钧:中国文化复兴宣言

作者:高鸿钧发布日期:2015-06-23

「高鸿钧:中国文化复兴宣言」正文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中国的长城;
用我们的文化,铸成华夏的灵魂。
“在文化的领域中,我们看不见现在的中国了。中国在对面不见人形的浓雾中,在万象蜷伏的严寒中:没有光,也没有热。为着寻觅光与热,中国人正在苦闷,正在摸索,正在挣扎。有的虽拼命钻进古人的坟墓,想向骷髅分一点余光,乞一点余热;有的抱着欧美传教师的脚,希望传教师放下一根超度众生的绳,把他们吊上光明温暖的天堂。但骷髅是把他们从黑暗的边缘带到黑暗的深渊,从萧瑟的晚秋导入凛冽的寒冬;传教师是把他们悬在半空中,使他们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无境界中漂泊流浪,憧憬摸索,结果是同一的失望。”这是七十年前“十教授”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中的一段述说,也是当时国人精神状况的写照!1958年,“四学者”发表了《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2004年,“七十名人”又发表了《甲申文化宣言》。
这些“宣言”或慷慨激昂,或如泣如诉,或语重心长,或据理抗争,然而,言者谆谆,听者邈邈。其中缘由自然有情境的局限,但其本身的弱点亦难辞其咎。“三五”宣言不过是空泛乏力的笼统表态;“五八”宣言多是曲高和寡的哲学论辩;“零四”宣言无非是不疼不痒的官样声明。它们或轻描淡写,言不及义;或言之无文,意犹未尽;或艰涩难读,玄奥费解。时至今日,上述宣言所担忧的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兹不揣冒昧,草此谏言,愿共商于同道,就教于天下。

近代以来,西方世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由传统社会转变成了现代社会,由农业社会转变成了工业社会,由自然经济社会转变成了商品经济社会,由乡土社会转变成了城市社会。随之而来的是声光化电取代了斧镰犁锄,坚船利炮取代了短剑长矛,现代企业取代了传统行会,高楼大厦取代了茅屋草房……对于这一切巨变,清朝的皇帝们昏然不知,继续演绎着东方大国的美梦;大臣们浑然无知,正在权力的角斗场中杀得乌烟瘴气,死去活来;百姓们则是茫然不知,或者挣扎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或者拼搏在科举取仕的考场上,或者悠闲地欣赏着男人的长辫、女人的小脚以及太监的尖音。
当两种力量悬殊的文明相遇时,那情景自然不难预料。鸦片战争的隆隆炮声,打断了紫禁城的春梦。洋人新式武器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国门。随之而来的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使华夏文明经历了怎样的屈辱,炎黄子孙遭受了怎样的涂炭!曾几何时,人们还以天朝的国民而自豪,转眼间便成了只能与狗为伍的贱民;曾几何时,中国人还是东亚文明的“模特”,转眼间却变成了不可救药的“东亚病夫”;曾几何时,日本还是中国的虔诚学徒,转眼间却一跃而成为东亚豪强,竟把“师傅”当作嘲笑的对象和施虐的玩偶。
于是,一场救亡图存、救国保种的悲壮努力开始了。志士仁人自强不息,社会精英奔走呼号。然而,北洋水师的灰飞烟灭,宣告了洋务运动的破产,表明了仅仅改进器物并不能御敌;维新君子的赴死逃亡,标志着戊戌变法的失败,说明了单纯的制度改良也是死路一条;辛亥革命的一举成功,结束了数千年的专制统治,但袁氏的野心又把民主的追求化为泡影。随后的外敌宰割和军阀混战,使中国陷入了混乱,跌入了深渊。巍巍长城回荡着炎黄子孙的悲声,滚滚黄河流淌着中华儿女的血泪。人们不禁要问:中华民族为何落到这般田地?为何?? 究竟是为何???
当器物的抗争与制度的改良相继失败之后,一些不无善良的文化精英们,开始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传统文化。于是一场对传统文化的审判和讨伐就开始了,如果说“五四”运动是讨伐的第一波,那么20世纪70年代的“批孔运动”可算是第二波,而20世纪80年代末的“河殇时代”掀起了第三波。
在对传统的“反攻倒算”中,遗产成了包袱,传统成了累赘,历史成了罪过,文化成了垃圾。于是,儒教成了“吃人”的罪魁祸首,它的创始人自然难逃口诛笔伐的厄运,就连他的头形也成了罪状之一。道教成了玩世不恭的替罪羊,老子获得了“滑头鼻祖”的封号。佛教被作为“封建迷信”和蒙人鸦片,释迦牟尼具有了江湖骗子的恶名。一些人带着一种文化负罪感反省“原罪”,背负沉重的历史歉疚感忏悔过去。在这些人眼里,黄河成了诅咒的对象,因为它代表着黄色文明。黄色文明是失败和落后的标志,而蓝色文明则是胜利和先进的代表。龙的图腾成了一种原始凶兆,作为龙的传人是一种耻辱。长城是怯懦的遮风墙,筑就了国人天生的软弱性格,成了中华民族悲剧的纪念碑。爱好和平是胆小懦弱的借口,提倡和谐是逃避矛盾的遁词,谦让意味着不思进取,含蓄代表了是非不分。于是,他们恨不得用自由女神替代观音菩萨,把龙的图腾换成狼的图案,把孔庙换成教堂,用耶稣替代孔子。一些人恨不能使黄河倒灌,黄水变蓝,把长城换成迪斯尼公园,把天安门换成凯旋门,把紫禁城改成卢浮宫,把莫愁湖改成多瑙河。这是多么悲壮的“文化献祭”,多么彻底的“传统掘墓”,多么勇敢的“历史鞭尸”,多么伟大的“精神放逐”!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进入了一个“西风压倒东风”的时代,由此出现了“文化的改朝换代”。于是乎,黄发优于黑发,白皮优于黄肤,西装优于唐装,短裙优于旗袍,面包优于馒头,可乐优于龙井,油画优于国画,阳历优于阴历,《圣经》优于《论语》,《民法大全》优于《唐律疏议》,平安夜优于除夕夜,情人节优于鹊桥会,蝌蚪文优于方块字……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文化被“西风”吹得七零八落,甚至连“韩流”也抵挡不住。一种文化失语症如同疯牛病一样四处蔓延。一些舶来品披着“时尚”的外衣,举着“先进”的标牌,大行其道,畅通无阻。似乎西方的月亮圆,中国的月亮扁;中国的马屁臭,西方的马屁香;西方的跳蚤眼皮双,中国的跳蚤眼皮单;西方的蟑螂酒窝深,中国的蟑螂酒窝浅。
于是,一幕幕文化的荒诞剧轮流开演了:新东方的超市贩卖的却是旧西方的货色,本土化的老店兜售的却是崭新的洋玩意;严肃的历史题材被戏说成打情骂俏的闹剧,庄重的现实舞台充斥着吊儿郎当的杂耍。一曲痞味十足的“老鼠爱大米”走俏大江南北,一句流里流气的“翠花上酸菜”风靡长城内外。在生活逐渐“麦当劳化”的同时,一些女孩们正在争分夺秒地“麦当娜化”。于是,袒胸露臀的暴露癖博得了众多“粉丝”的喝彩,忸怩作态的自贱秀吸引了无数网民的眼球。假洋鬼子与伪嬉皮士异床同梦,洋化瘪三与土产西仔殊途同归。无病呻吟的白脸“小资”与愤世嫉俗的红面“愤青”互相对骂,随后竟发现他们是天然盟友;腰缠万贯的流氓大亨和权倾一时的腐败高官彼此白眼,不久就感到他们是孪生兄弟。看!一些“八九点钟的太阳们”身着牛仔裤,叼着肯德“鸡”,颠着摇滚步,时而若加菲猫缓缓而行,时而如流氓兔疾走如飞,时而如米老鼠楚楚动人,时而像唐老鸭憨态可掬。他们口哼流行小曲:“我是流氓我怕谁,你是盲流谁怕你,流氓爱盲流,就像老鼠爱大米”;“头发是用来涂抹的,身体是用来包裹的,灵魂是用来赤裸的,生命是用来挥霍的……”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在被称为神圣殿堂的学界里,也是西风烈,东风怯,欧言美语乱走穴。于是,古希腊哲学王的头上闪烁着智慧的灵光,自然法成为了一枚法力无边的魔棒;罗马法律家口吐理性的莲花,角斗场中透出了英勇的气概;日耳曼的蛮俗突然容光焕发,神明裁判泛动着超自然的灵性;基督教的王国温情无限,宗教裁判所的火刑仪式显得格外肃穆庄严;英国的“狗法”成了保护人权的法宝,苏格兰学派的“理性人”成了标准的现代人。与此同时,西方世界的各种主义以及“主义”主义争相涌入:存在主义曾几何时一度走红,科学主义继“五四”之后梅开二度,自由主义不辞辛苦三顾茅庐,物质主义无限放大四处泛滥,后现代主义公说婆说五花八门,理性主义祛魅除魔六亲不认,现实主义参差不齐七上八下,实用主义洛阳纸贵八面玲珑,人道主义弦歌不辍九九艳阳,功能主义风光无限十全大补……与各式各样“主义们”批发而来的是一些怪模怪样的洋名词:什么“主体间性”、“视域融合”、“路径依赖”、“开放结构”、“承认规则”、“宏大叙事”、“终极关怀”、“无知之幕”以及“地方性知识”,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作故乡”。种种食洋不化,生吞活剥,活灵活现。学术精英们手捧从西天取回的“真经”,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倒腾概念,摆弄话语,迷信逻辑,沉溺方法,醉心范式,编织程序,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少谦虚谨慎之诚,多欺世盗名之虚。
在当下的生活世界,到处浮动着存在主义的消遣,享乐主义的放纵,功利主义的浮躁,利己主义的市侩,物质主义的疯狂,消费主义的平庸,表现主义的轻浮,以及犬儒主义的玩世不恭。价值的真空导致了人心失衡,道德失落,傲慢与偏见偕行,执拗与无知并肩;“歌德”的“缺德”与“缺德”的“歌德”比翼齐飞,“拜伦”的“逆伦”同“逆伦”的“拜伦”并驾齐驱;真实的谎言与虚假的真话界线难辨,附庸的风雅与坦诚的庸俗边界不清;空虚的充实包装成充实的空虚,熟悉的陌生装扮成陌生的熟悉。意义的丧失导致了精神流浪,灵魂漂泊,人们不得不用权力的证书来证明价值,用金钱的奖状来表明成功;用一掷千金来显示身价,用卡拉OK来表明存在(即“我喊故我在”);用“粉丝”的荧光棒来寄托情感,用酒吧的夜光杯来浇释愁怀;用豢养小宠物来化解孤独,用监禁飞鸟来反衬自由;用搬弄“八圈方砖”来消磨时光,用吞食大麻来麻醉神经;用疯狂报复来发泄不满,用结束生命来寻求解脱。于是乎,物欲流,人欲流,流到长江古渡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欲望无边,苦海无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并不反对改革开放所带来的多元与多样,也不主张回到一致和单调的时代。我们所担忧的是,在西化的大潮之下,中国文化被吞没,由此丧失了文化的自主性和话语的主动权。文字的西化导致了文化失语,致使汉语所承载的文化意义被偷偷置换,由此引发了本土文化的萎缩和传统价值的衰落。西方文化有其特定的意义向度和价值取向,它们是西方历史传统的产物,与西方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密切关联。这些意义系统和价值体系对于西方人来说也许是“真经”,但是它们未必适合东土。中国人有着自己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并有着不同于西方的社会情境。西方的意义系统无法安顿中国人的心灵,西方的价值体系无法为中国人的生活提供指导。在生活世界中,中国传统文化的失落导致了生活意义的丧失,传统价值的颠覆导致了社会的混乱,而西化无法弥补这种意义缺失,无法消除这种价值混乱。
天道有常,事有不变者,“天生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道天理,世道人心,上通千古,下达万世。我华夏文明道统一脉,古今相通,诚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中国文化的人生理想;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中国文化的人格理想;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爱,兄弟有情,朋友有信,是中国文化的人伦理想;国家统一,社会安定,人际和谐,经济繁荣,政治清明,司法公正,生活富裕,是中国文化的社会理想;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贵君轻,官清吏廉,国泰民安,是中国文化的政治理想;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衿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世界大同,是中国文化的未来理想。凡此种种,多是常情常理,在今天仍然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同西方文化相比,中国文化尚含蓄而不尚外露,尚自然而不尚雕琢,尚质朴而不尚奢华,尚均等而不尚差异,尚安稳而不尚变动,尚中庸而不尚极端,尚和平而不尚武力,尚和谐而不尚冲突,尚调和而不尚斗争,尚天人合一而不尚天人分立,尚物我两忘而不尚主客分明,尚心物一体而不尚心物两分,尚主体互动而不尚个人独行,尚人际共享而不尚个体自足。冷静思之,中西文化各有千秋。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一些人早已把自己的文化当作“封建遗毒”和“历史渣滓”批得体无完肤,骂得狗血喷头,“打倒”之后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于是,在破旧立新、弃旧图新的一片欢呼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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