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_唐纪唐纪十段译

查阅典籍:《资治通鉴》——「资治通鉴·唐纪唐纪十」原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632)  唐纪十唐太宗贞观六年(壬辰,公元632年)  [1]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乙卯朔(初一),出现日食。  [2]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2]癸酉(十九日),静州獠民反叛,将军李子和率兵征讨平定。  [3]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义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赍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3]文武百官又请行封禅大礼,太宗说:“你们都认为登泰山封禅是帝王的盛举,朕不以为然,如果天下安定,百姓家家富足,即使不去封禅,又有什么伤害呢?从前秦始皇行封禅礼,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代岂能认为文帝的贤德不如秦始皇吗!而且侍奉上天扫地而祭祀,何必要去登泰山之顶峰,封筑几尺的泥土,然后才算展示其诚心敬意呢!”群臣还是不停地请求,太宗也想听从此意见,惟独魏徵认为不可。太宗说:“你不想让朕去泰山封禅,认为朕的功劳不够高吗?”魏徵答道:“够高了!”“德行不厚吗?”答道:“很厚了!”“大唐不安定吗?”答道:“安定!”“四方夷族未归服吗?”答道:“归服了”。“年成没丰收吗?”答道:“丰收了!”“符瑞没有到吗?”答道:“到了!”“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行封禅礼?”答道:“陛下虽然有上述六点理由,然而承接隋亡大乱之后,户口没有恢复,国家府库粮仓还很空虚,而陛下的车驾东去泰山,大量的骑兵车辇,其劳顿耗费,必然难以承担。而且陛下封禅泰山,则各国君主咸集,远方夷族首领跟从,如今从伊水、洛水东到大海、泰山,人烟稀少,满目草木丛生,这是引戎狄进入大唐腹地,并展示我方的虚弱。况且赏赐供给无数,也不能满足这些远方人的欲望;几年免除徭役,也不能补偿老百姓的劳苦。象这样崇尚虚名而实际对百姓有害的政策,陛下怎么能采用呢。”正赶上黄河南北地区数州县发大水,于是就停止封禅事。  [4]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思廉绢五十匹。  [4]太宗将要去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阻,太宗说:“朕有气喘病,一逢暑天就顿时发作加重,便想前去躲避一阵。”赏赐给姚思廉五十匹绢。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凉处,温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赍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上深纳之。  监察御史马周上奏疏,认为:“陛下所住的宫殿在宫城之中,而太上皇的大安宫却在宫城之西面,建制规模与陛下宫殿相比,还较为窄小,这在天下人的眼中耳里,未免觉得有些不足。应当增修扩大,以满足中外人士的愿望。再者说,太上皇年事已高,陛下应当朝夕侍奉御膳。如今九成宫离京城三百多里,太上皇如一时想念陛下,陛下怎么能赶回来呢?另外此次车驾外出避暑,太上皇还留在大暑天气里,而陛下却独居凉爽之处,礼制规定,儿女侍奉父母,要让他们冬暖夏凉,陛下这样做,我很不安。如今行期已定,不能中止,希望尽快昭示归期,以解除众人的疑惑。此外,王长通、白明达都是乐工,韦提、斛斯正也只能驯马,即使他们的技能出众,正可赏赐金银财物,怎么能破格授予官爵,让他们佩玉饰、拖着鞋,与士大夫们并肩而立、同座而食呢!与他们为伍我感到羞耻。”太宗深信其言,并采纳其意见。  [5]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5]太宗认为新颁敕令没有太师、太傅、太保三师官,二月,丙戌(初二),下诏特设三师宫。  [6]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6]三月,戊辰(十五日),太宗临幸九成宫。  [7]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7]庚午(十七日),吐谷浑进犯兰州,州内士兵将其击退。  [8]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徵,不如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  [8]长乐公主将要出嫁长孙仲,太宗以公主是皇后亲生,特别疼爱,敕令有关部门所给陪送比皇姑永嘉长公主多一倍。魏徵劝谏说:“过去汉明帝想要分封皇子采邑,说:‘我的儿子怎么能和先帝的儿子相比呢?’均令分给楚王、淮阳王封地的一半。如今公主的陪送,比长公主多一倍,岂不是与汉明帝的意思相差太远吗?”太宗觉得有理,进宫中告知皇后,皇后感慨系之:“我总是听得陛下称赞魏徵,不知是什么缘故,如今见其引征礼义来抑制君王的私情,这真是辅佑陛下的栋梁大臣呀!我与陛下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多蒙恩宠礼遇,每次讲话还都要察言观色,不敢轻易冒犯您的威严。何况大臣与陛下较为疏远,还能如此直言强谏,陛下不能不听从其意见。”于是皇后请求太宗派宦官去魏徵家中,赏赐给四百缗钱,四百匹绢。并且对他说:“听说您十分正直,今日得以亲见,所以赏赐这些。希望您经常秉持此忠心,不要有所迁移。”有一次太宗曾罢朝回到宫中,怒气冲冲地说:“以后找机会一定杀了这个乡巴佬。”皇后问是谁惹怒陛下,太宗说:“魏徵常在朝堂上羞辱我。”皇后退下,穿上朝服站在庭院内,太宗惊奇地问这是何故。皇后说:“我听说君主开明则臣下正直,如今魏徵正直敢言,是因为陛下的开明,我怎能不祝贺呢!”太宗才转怒为喜。  [9]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9]夏季,四月,辛卯(初八),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去世。第二天,太宗出车辇发丧。有关部门上奏称,这一天是辰日,忌讳哭泣。太宗说:“君与臣同父子关系,哀痛哭泣是感情自然流露,怎么能避忌日呢!”于是痛哭一场。  [10]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10]六月,己亥(十七日),金州刺史酆悼王李元亨去世。辛亥(二十九日),江王李嚣去世。  [11]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11]秋季,七月,丙辰(初四),焉耆王突骑支派使节献贡品。起初,焉耆从沙漠到达中原王朝,隋朝末年关闭塞北地区,便改道高昌。突骑支请求重开沙漠故道相互往来,太宗允许。于是高昌怀恨在心,派兵突袭焉耆,大肆掠夺而后离去。  [12]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义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12]辛未(十九日),太宗在丹霄殿大宴三品以上官员。太宗语气和缓地说:“中外安定,都是你们的功劳。然而隋炀帝威风八面一统天下,颉利跨有北部广大地区,统叶护占据西域一带,如今它们都已灭亡,这是朕与大家亲眼得见,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一时强盛而自满起来。”  [13]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  [13]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袭击薜延陀,被薜延陀击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咄陆可汗。  肆叶护狠毒猜忌听信谗言,有个乙利可汗,功劳最大,肆叶护以其并非本族,将他杀掉,于是各部落均难以自保。肆叶护又忌恨莫贺设的儿子泥孰,阴谋要除掉他,泥孰得知后急忙投奔焉耆。西突厥属下的设卑达官和弩失毕二个部落进攻肆叶护,肆叶护率轻骑兵逃奔康居,不久死去。西突厥人前往焉耆迎接泥孰,立为可汗,这便是咄可汗,咄派使节到唐朝请求归附。丁酉(十六日),唐帝国派遣鸿胪寺少卿刘善因前往突厥,立咄为奚利咄可汗。  [14]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魏徵,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此同宴。”上曰:“徵、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徵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14]闰八月,乙卯(初四),太宗在丹霄殿大宴亲近的大臣,长孙无忌说:“王、魏徵二人,以前侍奉太子李建成,与陛下为敌,难以料到今日能在此一同饮宴。”太宗说:“魏徵与王尽心竭力地侍奉原来的主人,所以我能重用他们。然而魏徵每次进谏,我不听从;我与他讲话,他也总是不做应答,为什么呢?”魏徵回答说:“我认为事情不可行,所以谏阻;陛下不听从谏阻而我如果答话,那么事情便得到施行,所以不敢应答。”太宗说:“暂且应答而后再谏阻,又有什么伤害呢?”答道:“过去舜帝告诫群臣:‘你们不要当面顺从,而背后却说另一套。’如果我心里知道不对嘴上却答应陛下的意见,这正是当面顺从。难道这是稷、契侍奉舜帝的本意吗!”太宗大笑着说:“人们都说魏徵行为举止粗鲁傲慢,我看他更觉得妩媚可爱,正是因为如此呀!”魏徵离席起身,拜谢道:“陛下引导让我畅所欲言,所以我得以尽愚诚;如果陛下拒不接受忠言,我又怎么敢屡次犯颜强谏呢!”  [15]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15]戊辰(十七日),秘书少监虞世南进呈《圣德论》一文,太宗赐给手书诏令称:“你的评价太高了。朕怎么敢与上古帝王相比,只是与近代相比略强些。然而你只是刚刚看见开头,未知其终结。如果朕真能善始善终,那么你的高论可传之后世;如若不然,恐怕只会成为后世的笑柄!”  [16]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人宴,赋。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鼓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敬德由是始惧是而自戢。  [16]九月,己酉(二十九日),太宗临幸庆善宫,这是太宗出生时的旧宅。于是和显贵饮酒赋诗。起居郎、清平人吕才,将赋诗谱成曲弹奏,命名为《功成庆善乐》,让六十四名少年站成八行依乐而舞,称《九功之舞》。又大摆酒宴,与《秦王破阵舞》一同在宫庭中表演。同州刺史尉迟敬德参加宴席,见到有人的席位在他之上,勃然大怒,说道:“你有何功劳,竟然坐在我的上方。”任城王李道宗坐在他的下首,反复劝解。尉迟敬德用拳头殴打李道宗,眼睛被打得几乎瞎了一只。太宗很不高兴地罢宴,对尉迟敬德说:“朕见汉高祖刘邦大肆诛杀功臣,内心常常责怪他,所以想和你们一道共同保持富贵,令子子孙孙延绵不绝。然而你身居高官却屡次犯法,由此可知韩信、彭越被碎尸万段、剁成肉酱,并非只是高祖的罪过。朝廷的纲纪法令,无非是赏与罚,非分的恩遇,也不能几次得到,深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到时后悔都来不及!”尉迟敬德从此才知道恐惧而约束自己。  [17]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17]冬季,十月,乙卯(初五),太宗的车驾回到京城。太宗在大安宫设酒宴侍奉太上皇,太宗与皇后轮流端上饮食及用具在帝侍候,直到深夜才罢席。太宗亲自为太上皇抬轿舆至殿门,太上皇不允许,让太子代劳。  [18]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18]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志,多次与家里人相对哭泣,面容十分的疲惫。太宗见到后非常可怜他,当时虢州地带有很多麋鹿活动,可以游猎,太宗便任命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谢,不愿意前往。癸未(三十一日),又任命他为右卫大将军。  [19]十一月,辛巳,契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余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19]十一月,辛巳(初二),契族首领何力率领本部落六千多家前往沙州投降大唐,太宗下诏将他们安置在甘、凉之间,任命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20]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20]庚寅(十一日),任命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太宗对陈叔达说:“你在武德年间曾直言劝太上皇反隋,所以封你为此官以相报答。”答道:“我当时见隋朝父子相互残害,建议乘乱取而代之,当时的话,并非为陛下考虑,而是为社稷打算啊!”  [21]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21]十二日,癸丑(初四),太宗与大臣们讨论安危的根本所在。中书令温彦博说:“深愿陛下能经常像贞观初年那样,那就好了。”太宗问:“朕近来听政有所懈怠吗?”魏徵说:“贞观初年的时候,陛下一心节俭,不倦怠地求谏。近来则营建修缮之类的事渐渐多起来。行谏都颇觉得触犯圣意,这就是与当年的不同处。”太宗拍掌大笑着说:“确有其事。”  [22]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22]辛未(二十二日),太宗亲自过录监狱囚犯,见到应处死刑的人,内心怜悯他们,放他们回家,但约定明年秋季回来就死。于是下令全国的死刑犯人,均放他们回家,等到期限到了的时候赶到京城。  [23]是岁,党项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23]这一年,党项羌族人前后有三十万口归附大唐。  [24]公卿以下请封禅者前后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24]当时公卿以下大臣请求太宗行封禅礼的络绎不绝,太宗传谕认为:“朕有气喘的老毛病,恐怕登高会加剧,你们不必再谈论此事。”  [25]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而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25]太宗对亲近的大臣说:“近来朕裁决事务有时不能够尽依法令,你们认为这是小事,不再固执地启奏。凡事无不因小而致大,这是危亡的先兆。从前关龙逄忠诚苦谏而死去,朕常常觉得痛惜。隋炀帝因骄奢暴虐而灭亡,你们都亲眼所见。望你们经常为朕考虑到炀帝的灭亡,朕也经常为你们念及关龙逄的死,如此还担心君臣不能相互保全吗?”  [26]上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26]太宗对魏徵说:“因官职而去选择人才,不可仓促行事。任用一位君子,则众位君子都会来到;任用一位小人,则其他小人竞相引进。”答道:“是这样。天下未平定时,则对于一个人专取其才能,并不看重和考察其德行;动乱平定后,则不是德才兼备的人才不能使用。”七年(癸巳、633)  七年(癸巳,公元633年)  [1]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萧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徵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1]春季,正月,将《秦王破阵乐》改名为《七德舞》。癸巳(十五日),太宗在玄武门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州牧、夷族首领,演奏《七德舞》和《九功舞》。太常寺正卿萧上书言道:“《七德舞》用来表现皇上的丰功伟业,但意犹未尽,请求编入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人被擒获的过程。”太宗说:“他们都是一时的英雄豪杰,如今朝廷的大臣很多是他们的臣下,如果他们看见旧主子的屈辱之态,能不伤心吗?”萧拜谢道:“这些是我所未考虑到的。”魏徵想要太宗停止武备,提倡文教,每次陪太宗饮宴,见到演奏《七德舞》时都低下头故意不看,见到《九功舞》则非常认真地观看。  [2]三月,戊子,侍中王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徵为侍中。  [2]三月,戊子(十一日),侍中王因泄漏朝廷机密而致罪,降为同州刺史。庚寅(十三日),任命秘书监魏徵为侍中。  [3]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  [3]直太史、雍县人李淳风上奏称灵台候仪制造的过于粗略,只有赤道,请求改造一个浑天黄道仪,太宗准许。癸巳(十六日),上奏太宗浑天黄道仪已制成。  [4]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4]夏季,五月,癸未(初七),太宗临幸九成宫。  [5]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5]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率兵进攻反叛的獠民,大败獠军。  [6]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具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6]秋季,八月,乙丑(二十日),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去世。太宗出外巡幸的时候,常常命周范与房玄龄一道留守京城。周范为人忠厚正直,病得很厉害,不肯离开皇宫,最后死于内省。临死前与房玄龄相抱诀别,说:“遗憾的是不能再侍奉皇上了。”  [7]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7]辛未(二十六日),朝廷任命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让他进攻反叛的獠人。  [8]九月,山东、河南四十余州水,遣使赈之。  [8]九月,山东、河南四十多个州发大水,太宗派使臣前往赈济。  [9]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9]上一年放回家中的死囚犯人共三百九十人,没有人监视管制,都按期限自己回到朝堂,没有一个人逃亡,太宗将他们全部赦免。  [10]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10]冬季,十月,庚申(十六日),太宗回到京都长安。  [11]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雠不弃,魏徵等是也。今日所举,非私亲也。”  [11]十一月,壬辰(十八日),朝廷任命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长孙无忌执意推辞,说:“我忝列外戚,担心天下人说陛下循私情。”太宗不允许,说:“我根据官职来选择人,惟才是举。如果没有才能,即使是亲属也不使用,襄邑王李神符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有才能,即使过去有仇也不弃置,魏徵等人就是如此。今日推举你为司空,并不是循私情。”  [12]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12]十二月,甲寅(十一日),太宗巡幸芙蓉园;丙辰(十三日),又到少陵原围猎。戊午(十五日),回到宫中,在汉代未央宫旧址侍奉太上皇饮宴。太上皇命令突厥颉利可汗起身作舞,又命南蛮首领冯智戴吟咏诗赋,不久,笑着说:“胡、越等族都是一家人,这是自古以来没有的事!”太宗端着酒杯为太上皇祝寿,说:“如今四方民族为我大唐臣民,这都是父亲您教诲的结果,不是我的智力所能及。从前汉高祖曾在此宫中为其父摆酒祝寿,妄自尊大,我不取他这一点。”太上皇大为高兴。殿堂上众人齐呼万岁。  [13]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13]太宗对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说:“朕年十八的时候,还在民间,百姓的疾苦与真伪,都非常了解。等到即皇位,处理日常事务还有失误。何况太子生长在深宫,老百姓的艰难困苦,听不见看不到,能不产生骄逸吗?你们不能不极力强谏!”太子喜好玩耍,不遵守礼法,于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多次直言劝谏。太宗知道后赞扬他们,各赐给黄金一斤,帛五百匹。  [14]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  [14]工部尚书段纶上奏请求征召巧匠杨思齐进宫,太宗让他尝试制做。段纶让杨思齐先造一个木偶。太宗说:“得到能工巧匠,是希望为国家制造器物,你却让他先造玩具,这难道是众工匠相互告诫不做淫巧器具的本意吗?”于是降低段纶的品阶。  [15]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15]嘉州、陵州的獠民造反,唐朝命令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将其击败。  [16]上问魏徵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16]太宗问魏徵:“众位大臣的上书多有可取,等到当面对答时则多语无伦次,为什么呢?”魏徵答道:“我观察各部门上奏言事,常常思考几天,等到了陛下的面前,则三分不能道出一分。况且行谏的人违背圣上的旨意触犯圣上的忌讳,如果不是陛下语色和悦,怎么敢尽情陈述呢?”于是太宗接见大臣时语言脸色更加温和,曾说道:“隋炀帝性情多猜忌,每次临朝与群臣相对多不说话。朕则不是这样,与大臣们亲近得如同一个人。”八年(甲午、634)  八年,(甲午,公元634年)  [1]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1]春季,正月,癸未(初十),突厥颉利可汗去世,太宗命令遵从他们本民族的习惯,焚尸火葬。  [2]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2]辛丑(二十八日),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伐东、西王洞的反叛獠民,平定了该地区。  [3]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荐魏徵。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 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久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3]太宗想要分派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没有得到合适人选。李靖推荐魏徵。太宗说:“魏徵针砭规劝朕的过失,一天也不能离开身边。”于是命令李靖与太常寺卿萧等共十三人分别巡行全国各地,“考察地方官吏贤能与否,询问民间疾苦,礼遇高寿的老人,赈济穷困百姓,起用埋没已久的人才,做到使者所到之处,如同朕亲自前往一般。”  [4]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4]三月,庚辰(初八),太宗临幸九成宫。  [5]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5]夏季,五月,辛未朔(初一),出现日食。  [6]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又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党项之众以击之。  [6]起初,吐谷浑可汗伏允派使节到唐朝进献贡品,未返回原地,到鄯州抢掠一番而归。太宗派使臣责怪他们,征召伏允到唐朝来,伏允声称有病不来,但为他的儿子尊王求婚;太宗准许,让他们来唐朝迎亲,尊王又不来,于是断绝婚姻。伏允又派兵侵犯兰、廓二州。伏允年迈,听信其大臣天柱王的计谋,多次侵犯边境;又软禁大唐使者赵德楷,太宗派使节传谕让其放回赵德楷,如此十次才让返回。太宗带引吐谷浑使者,在殿前平台亲自晓以祸福,伏允最终没有悔改之意。六月,唐朝派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统率边境地区以及契、党项族的兵力进攻吐谷浑。  [7]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7]秋季,七月,山东、河南、淮河、近海一带发大水。  [8]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8]太宗多次请太上皇到九成宫避暑,太上皇以隋文帝曾死于此宫,内心厌恶。冬季,十月,营造大明宫,做为太上皇避暑的住所。未等修成,太上皇即患病,最后没有住成。  [9]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余里,去青海三十余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9]辛丑(初二),段志玄的军队大败吐谷浑,乘胜追击了八百多里,离青海只有三十多里。吐谷浑人驱赶牧马逃走。  [10]甲子,上还京师。  [10]甲子(二十五日),太宗回到京城长安。  [11]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11]右仆射李靖因患病请求离职,太宗准许。十一月,辛未(初三),加封李靖为特进,封爵依旧,俸禄、吏卒等均按原职标准供给,等到疾病稍有好转,每二三天到门下省和中书省平章政事。  [12]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他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12]甲申(十六日),吐蕃赞普弃宗弄赞派使臣进献贡品,仍然请求通婚。吐蕃在吐谷浑的西南面,近来国力渐强,便侵吞蚕食周围小国,疆域逐渐扩大,拥兵几十万,然而未曾与大唐交通。他们的君王称为赞普,按着他们的习惯不称姓,王族均叫论,官员家族均称做尚。弃宗弄赞有勇有谋,四方邻国均畏惧他。太宗派使者冯德遐前往吐蕃抚慰。  [13]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通、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之众击吐谷浑。  [13]丁亥(十九日),吐谷浑侵犯凉州。己丑(二十一日),太宗下诏发兵大举讨伐吐谷浑。太宗想任命李靖为统兵将领,只是因为他年迈,难以烦劳。李靖听说后,请求出征,太宗大为高兴。十二月,辛丑(初三),任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制管辖各路兵马。兵部尚书侯君集、刑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岷州都督李道彦、利州刺史高甑生分别为积石道、鄯善道、且末道、赤水道、盐泽道行军总管,联合突厥、契的兵力攻打吐谷浑。  [14]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徵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为陛下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引邪!”  [14]太宗亲聘隋朝通事舍人郑仁基的女儿为后宫的充华,诏令已发出,册封的使者将要出发,魏徵听说她过去曾许嫁给世家大族陆爽,立即上表谏阻。太宗听到后,大为惊讶,手书诏令深加自责,下令册封使免行。房玄龄等人上奏说:“说她许嫁过陆氏,没有明证,册封的大礼已经施行,不应当中途而废。”陆爽也上表说最初没有婚娶郑女的协议。太宗对魏徵说:“众位大臣或许是迎合旨意,陆爽本人也加以表白,这是为什么呢?”答道:“他觉得陛下表面上虽已舍弃,或许暗地里又要责怪,所以不得不如此。”太宗笑着说:“对于外人来说或当如此看,朕说的话也这样不能使人确信吗!”  [15]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徵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敢复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徵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15]中牟县丞皇甫德参上书言道:“修筑洛阳宫殿,劳顿百姓;收地租,加重数额;时俗女子喜好束高髻,这是受宫中的影响。”太宗勃然大怒,对房玄龄等人说:“德参想要国家不役使一个人,不收一斗地租,宫女均不留发,这样才顺他的心思吗!”想要治他诽谤罪。魏徵劝谏道:“当汉文帝在位时,贾谊上书言道:‘有一件事可为它痛哭,有二件事可为之流泪。’自古以来上书言辞不激烈,则不能打动君王的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加以选择,希望陛下明察裁断。”太宗说:“朕怪罪德参这类人,那么谁还敢说话呢!”于是赐给德参二十匹绢。过了几天,魏徵上奏说:“陛下近来不喜欢直言强谏,即使勉强包容,也不如过去那么豁达。”太宗于是对皇甫德参另加优厚的赏赐,官拜监察御史。  [16]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  [16]中书舍人高季辅上书言道:“京外官员品阶低微的,仍未得到俸禄,关系到自身饥寒,也难保清白的名声,如今府库充实,应当酌量优厚供给,然后才可以责成他们廉正,严格制定各种禁令。此外,密王李元晓等均为陛下的弟弟,近见皇子参拜各位叔叔,叔叔都答拜,昭穆辈份礼义秩序颇为紊乱,应当以礼节加以训导。”上书呈给太宗,太宗颇为赞许。  [17]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利失可汗。  [17]西突厥咄可汗去世,他的弟弟同娥设立为可汗,这便是沙钵罗利失可汗。九年(乙未、635)  九年(乙未,公元635年)  [1]春,正月,党项无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1]春季,正月,先归附唐朝的党项族都叛逃到吐谷浑。三月,庚辰(十四日),洮州羌族人反叛逃入吐谷浑,杀掉了刺史孔长秀。  [2]壬辰,赦天下。  [2]壬辰(疑误),全国实行大赦。  [3]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3]乙酉(十九日),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进攻叛乱的羌人,取得胜利。  [4]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4]庚寅(二十四日),下诏说,全国民户衡量资财分为三等,不十分详尽,应于每等中分上中下,改为分九等。  [5]上谓魏徵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5]太宗对魏徵说:“齐后主、周天元均收刮百姓,用来奉养自己,直到民力衰竭而亡国。正如同嘴馋的人吃自己身上的肉,肉吃光了而毙命,多愚蠢呀!然而这二位君主相比优劣如何呢?”魏徵答道:“齐后主性格懦弱,政策不统一;周天元骄横暴虐,赏罚大权在于一身。虽同为亡国之君,齐后主更差一些。”  [6]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源。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余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赤海。  [6]夏季,闰四月,癸酉(初八),任城王李道宗在库山击败吐谷浑军队。吐谷浑可汗伏允将野草烧光,然后率轻骑兵逃入大沙漠。唐朝众位将领认为“马无粮草,已很疲弱,不可孤军深入。”侯君集说:“不然。从前段志玄军队还朝,才到鄯州,吐谷浑士兵已到了城下。因当时吐谷浑还较强大,众人还为他们效力。如今敌军一次战败之后,鼠逃鸟散,候望的哨兵也已撤离,君臣离散,父子难以相见,攻取他们比拾芥草还容易,此时不乘胜追击,以后必定后悔。”李靖听从他的意见。将所率军队分作两路:李靖与薛万均、李大亮为北路军,侯君集与任城王李道宗为南路军。戊子(二十三日),李靖手下将领薛孤儿在曼头山大败吐谷浑,将其著名首领斩首,获大批牲畜,以充军队食物。癸巳(二十八日),李靖等人在牛心堆打败吐谷浑,在赤水源再次取胜。侯君集、任城王李道宗率南路军在沓无人烟地区行军二千余里,盛夏季节天降霜雪,经过破逻真谷,该地区无水,人吃冰,马吃雪。五月,在乌海追赶上伏允,发生激战,取得大胜,俘获其著名首领。薛万均、薛万彻在赤海又打败天柱王。  [7]太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7]太上皇自从上一年秋天中风,庚子(初六),在垂拱殿驾崩。甲辰(初十),群臣请求太宗节哀遵照遗嘱治理军国大政,太宗不应允。乙巳(十一日),太宗下诏让太子承乾在东宫处理日常事务。  [8]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史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8]赤水源一战,薛万均、薛万彻率轻骑兵先行,被吐谷浑包围,兄弟二人均中枪,跌下马后徒步参战,随从骑兵死伤十之六七。左领军将军契何力率数百骑兵前往救援,拚力厮杀进击,所向披靡,薛万均、薛万彻于是得免一死。李大亮在蜀浑山打败吐谷浑军,俘获其著名首领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在居茹川大败吐谷浑军。李靖率领各路军马途经积石山河源,到达且末,直抵其西部边境。听说伏允在突伦川,将要逃奔到于阗,契何力想要乘势追击,薛万均以先前的失败为教训,坚持说不行。何力说:“吐谷浑不定居,没有城郭,随水草迁移流动,如果不趁他们聚居在一起时袭击他们,等到他们四处游荡,怎么能捣毁他们的巢穴呢?”于是亲自挑选骁勇骑兵一千多人,直逼进突伦川,万均率部随后。沙漠中缺水,将士们抽饮马血。唐朝军队攻破伏允牙帐,杀掉几千名吐谷浑兵,获牲畜二十多万,伏允只身脱逃,唐军俘获其妻子儿女,侯君集等穿越星宿川,到了柏海,重与李靖的部队会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中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侍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故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大宁王慕容顺,是隋炀帝的外甥,伏允的嫡生子,在隋朝侍奉皇帝,很长时间不能回吐谷浑,伏允立另一个儿子为太子。慕容顺回到吐谷浑后,常常闷闷不乐。正赶上李靖攻破他的国家,国人愁楚不安,都怨恨天柱王;慕容顺便顺应民心,杀掉天柱王,举国请求投诚。伏允率一千多骑兵逃到沙漠中,十多天的时间,余众散逃殆尽,伏允被身边人杀死。吐谷浑人拥立慕容顺为可汗。壬子(十八日),李靖上奏说已平安吐谷浑。乙卯(二十一日),太宗下诏恢复吐浑国。任命慕容顺为西平郡王、故吕乌甘豆可汗。太宗考虑到他不能降服其民众,仍令李大亮率精兵数千人为其后援力量。  [9]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9]六月,己丑(二十五日),群臣再次请求太宗上朝听政,太宗应允,琐细事务仍委托太子处理,太子颇能裁断政务。此后太宗每次出外巡幸,便令太子留守监国。  [10]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10]秋季,七月,庚子(初七),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进攻反叛的羌族,取得大胜。  [11]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

  ◎ 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

  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征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

  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仇不充,魏征等是也。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

  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荐魏征。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

  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疏奏,不报。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诸将与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上善之而止。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瑀再拜谢。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子燕王诺曷钵立。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

  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诸设惭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从之。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竟留使者至明。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

  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上作飞山宫。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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