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_唐纪唐纪四十六段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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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典籍:《资治通鉴》——「资治通鉴·唐纪唐纪四十六」原文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兴元元年(甲子、784) 唐纪四十六 唐德宗兴元元年(甲子公元784年) [1]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1]二月,戊申(初七),德宗颁诏追赠段秀实为太尉,谥号称为忠烈,以优厚的待遇抚恤段秀实的家人。当时,贾隐林已经去世,德宗追赠他为左仆射,表彰他能够直言。 [2]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2]李希烈领兵五万人围攻宁陵,引来河水灌城,濮州刺史刘昌率三千人守卫宁陵。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澄犹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滑州刺史李澄秘密派来使者请求归降,德宗答应任命李澄为汴、滑节度使。李澄表面上仍然事奉李希烈,李希烈却怀疑他,派遣养子六百人戍守白马,传召李澄前来共同攻打宁陵。李澄来到石柱,指使他的部众佯作受惊,烧掉营房,便逃跑了。李澄又暗示李烈的养子,让他们抢劫掳掠,而李澄又将他们全部收捕斩杀,并将此事告诉李希烈,但李希烈无法加罪于他。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韩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遂解围去。 刘昌守卫宁陵,计有四十五天不曾脱下铠甲。韩派遣他的将领王栖曜领兵援助刘洽抵御李希烈,王栖曜使强健的弩手数千人游过汴水,在夜间进入宁陵城。第二天,弩手从城上用箭射击李希烈,射到他所坐镇的帐幕里边。李希烈吃惊地说:“宣、润的弩手到了!”于是解除了宁陵的围困,自行离去。 [3]朱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3]朱从奉天大败而归,李晟谋划攻取长安。刘德信与李晟一道屯驻在东渭桥,但他不接受李晟的管束。李晟借刘备信来到营中之机,列举他在涧战败和沿途抢劫掳掠的罪行,将他斩杀。李晟因而以数名骑兵奔入刘德信军中,慰劳他的部众,没有人敢有所举动。于是李晟一并统领了此军,军队的声势益发振作。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 李怀光胁迫朝廷贬逐了卢杞等人以后,内心不能自安,于是有了反叛朝廷的意图。李怀光又嫌恶李晟独当一面,惟恐他有所建树,便上奏请求与李晟合兵,德宗颁诏答应了他的请求。李晟与李怀光在咸阳西面的陈涛斜会师,营垒还没有修筑完毕,朱军队大批开到。李晟对李怀光说:“假如敌军顽固把守宫城和苑城,也许会空废时日,延宕许久,不容易攻打下来。现在敌军离开了他们的巢穴,竟敢出城挑战,这是上天把敌军赐给明公,决不能放走他们!”李怀光说:“我军刚刚赶到,战马还没有喂料,士兵还没有吃饭,哪能匆匆接战呢!”李晟没有办法,只好自回营垒。每次李晟与李怀光一同派出军队,李怀光的将士常常掠夺百姓的牛马,李晟军却秋毫无犯。李怀光的将士嫌恶李晟军与自己两样,将所得物品分给他们,但李晟军始终不敢接受。 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朱通谋。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李怀光在咸阳屯驻了好几个月,不肯前进。德宗屡次派遣中使催使他,他便以士兵疲困不堪,而且应当保养兵力,观察敌军的破绽为理由而推辞。诸将领好几次劝说李怀光攻打长安,李怀光不肯听从,还暗中与朱勾结合谋。李晟屡屡上奏,惟恐发生变故,被李怀光吞并,请求将军队转移到东渭桥,但德宗仍然希望李怀光洗心革面,争取使他尽力效命,便压了李晟的奏章,不肯批示。 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决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纵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李怀光准备延缓接战的日期,并且激怒各军,便上奏说:“各军粮食供给微少,只有神策军供给丰厚,多少不均,难以进军开战。”德宗因财物用度还正窘困,如果都按照神策军的标准供给粮食,便拿不出粮食来供给各军。但不这样又惟恐逆了李怀光的意思,引起各军抱怨,于是派遣陆贽到李怀光营中安抚将士,顺便传召李晟参予商议粮饷供给之事。李怀光本意打算让李晟自己请求削减供给,使他失去军心,败坏他的功绩,便说:“将士一个样地与敌军战斗,而粮食供给却彼此不同,怎么能让将士齐心合力呢!”陆贽没有发言,几次回头去看李晟。李晟说:“你是主帅,得以专擅号令。我不过带领着一支军队,接受你的指挥罢了。说到增加或减少军中衣食供给,自当由你裁断。”李怀光一言不发,又不愿由自己削减李晟军的粮食供给,此事便搁置了。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结赞亦不进军。 当时,德宗派遣崔汉衡到吐蕃去让他们发兵,吐蕃国相尚结赞说:“按照吐蕃礼法发兵,以主掌兵权的大臣的署名为凭信,现在制书上没有李怀光的署名,所以不敢进军。”德宗令陆贽晓示李怀光,李怀光坚持认为不可让吐蕃发兵,他说:“如果攻克京城,吐蕃必然要放纵士兵焚烧掳掠,有谁能够制止他们!这是第一个害处。不久前颁布的敕旨规定,凡是召募士兵攻破城池者。每人奖赏钱一百缗,吐蕃发兵五万人,如果援引敕旨,要求奖赏,五百万缗钱要到哪儿才能弄到!这是第二个害处。吐蕃骑兵虽然到来,必定不肯率先进军,而是按兵不动,保存实力,观望我方军队的形势,胜利了,便跟着瓜分功劳,失败了,便借机图谋变乱,诡诈多端,不可亲近信任。这是第三个害处。”李怀光始终不肯往敕旨上署名,尚结赞也没有让军队进发。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上从之。 陆贽从咸阳回来以后,上奏说:“逆贼朱为了拖延被诛灭的时间,聚兵退保宫城和禁苑,大势已去,外援断绝,迁延时日,苟且偷生。李怀光总领主持正义的援军,乘着取得胜利的声势,如果擂鼓进军,灭除敌军,有如摧毁枯败的草叶一般容易。然而,李怀光在敌寇逃窜时不肯追击,坐待士气低落,难以用兵。各军主帅每每打算进军杀敌,李怀光总是阻止他们的计划。根据这些情况来看,他的意图很不好解释。陛下的本意在于保全回护李怀光,对他委曲求全,言听计从。观察他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因此而被打动。如果不采取另外的谋略,逐渐控制住他,而只是对他无原则地宽容下去,以求平安无事,最终恐怕还是要发生难以测度的变故。现在是事功机缘面临危险促迫的时候,当然不能够用通常的、轻易的态度来对待。现在李晟奏请转移自己的军队,恰好遇到我奉命前去安抚将士,李怀光偶然谈论到这件事,于是我泛泛地问他应当如何处理。李怀光便说:‘李晟既然愿意到别处去,我也全不需要借助他为我用命效力。’我仍顾虑李怀光会再改变主意,便称赞他的军队强盛。李怀光大大地自夸了一番,转而有轻视李晟的意思。我又不慌不忙地问他:‘我回去时,或许会有圣旨询问此事可行与否,不知你是怎么决定的?’李怀光已经肆意讲出了不慎重的话,无法中途改变,于是他说:‘皇上的命令若是允许李晟离开,对于事体也并无妨碍。’我与他再三约定,不能不说是够审慎周密的了,即使李怀光打算翻悔,实在也难于开口。希望立即将李晟的奏表转出,交给中书省,下敕批准依所奏,另外再赐给李怀光手诏,向他说明转移军队的理由。此手诏的大致意思这样说:‘昨天得到李晟的奏章,他请求把军队转移到长安城东边,以便分去敌军兵势。朕本来打算委托你来商量,恰遇陆贽回朝上奏说,与你相见时,你已谈到此事,还说允许李晟离去,事体并无妨碍,才是朕便给李晟本军颁发了敕书,应允了他的请求。’这样说,用词既委婉又直切,顺理成章,意义明了,李怀光即使蓄有异谋,他又有什么理由与朝廷结怨呢!”德宗听从了陆贽的建议。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时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他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又遗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则?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所邀,藉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上曰:“卿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李晟由咸阳结成阵列行军,回到东渭桥。当时,坊节度使李建徽和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仍然与李怀光营垒相连。陆贽再次上奏说:“李怀光现在所管辖的士兵,足够独自制服凶恶的敌寇。他停顿不肯进军,也许有别的原由。令人担忧的是,李怀光军过于强盛,不需要借助别人的帮助。最近,朝廷又派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位节度使的人马挨近李怀光的营垒驻扎,不仅不利于成就事功,反而会造成事端。为什么呢?四支军队营垒接连,而各军主帅意图不同。就官位、兵力而言,李怀光与另三人高下相差悬殊,据职务的名义而言,四人之间却并没有统属关系。李怀光轻视李晟等人兵员微少,官位卑下,并为不能随心节制各军而忿怒;李晟等人又怀疑李怀光姑息敌寇,蓄谋邪恶,并且对李怀光在办事时常常凌侮自己而怨恨。在平素,他们要互相防备意外的诽谤;准备打仗时,他们又交互担心功劳被人分去。他们参差不合,于是便造成了嫌隙,使他们驻扎在一起,必然是强盛与薄弱的双方不能两相保全。强盛的一方,恶行积聚,最后败亡;薄弱的一方,形势危殆,便先遭覆灭。覆灭败亡的祸患,在翘一脚的时间里便可见到!原有的敌寇尚未平定,新的祸患却正在兴起,这便是令人忧虑叹息的痛切之处,实在足以使人伤心。最好的办法是消除邪恶于尚未萌发之前,其次的办法是补救过失于始露兆头时,何况此事已经显露,祸患就要形成,如果推委不去谋划,拿什么去平息变乱!李晟识破事机,顾虑生变,先请转移军队,李建徽、杨惠元的形势转为孤立薄弱,被李怀光军吃掉,在情理上是必然的。即使以后有良好策谋,恐怕也不能自拔。所以,拯救李建徽、杨惠元的危急,唯有在此时刻。现在,由于李晟愿意离开李怀光,便可让李建徽、杨惠元与李晟合兵一处,共同前往。可以托称李晟的兵马素来就少,顾虑着被逆贼朱所拦击,想借助这两支军队形成交相呼应的形势。还要先行传达圣旨,暗中让这两支军队赶快整治行装,诏书下达营中,当日就上路。即使李怀光本心并不愿意,但是也无计可施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抢在敌人的前面可以夺去敌人的斗志,迅雷不及掩耳的意思。排解打斗,不能不让双方离开;抢救火灾,不能不快速行事。道理说到这儿,便说尽了,但请陛下设法对付吧。”德宗说:“你所做的预料非常好。然而,李晟将军队转移,李怀光不免要怨恨不满。如果再派遣李建徽、杨惠元移军向东开去,恐怕因此生出一番言语,反而难以调停。姑且再等待十天吧。” [4]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4]辛酉(二十日),德宗加封王武俊同平章事,兼任幽州、卢龙节度使。 [5]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5]李晟认为:“李怀光造反的情状已经很清楚,在危急的关头,应当有所准备。通往蜀郡、汉中的道路是不能堵塞的,请任命副将赵光铣等人为洋、利、剑三州刺史,让他们各自领兵五百人,以便防患于未然。”德宗迟疑不决,准备亲自总领禁兵出走咸阳,以抚慰将士的名义,督促各将领进军讨伐。有人对李怀光说:“这就是汉高祖巡游云梦泽的计策!”李怀光大为恐惧,造反的谋划愈发加紧了。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何不攻长安,杀朱,取富贵,引军还邪!”怀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德宗将近出行之际,李怀光讲话益发不恭顺。德宗仍然怀疑有好进谗言的人从中离间他。甲子(二十三日),德宗加封李怀光为太尉,增加食实封,赐铁券,派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人前往传达圣旨。李怀光当着使者的面,把铁券丢在地上说:“皇上怀疑我李怀光吗?臣下造反时,才赐铁券。我不曾造反,现在赐铁券,这是让我造反的吧!”他的言辞和语气都很无礼。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面对军营的大门大声喊道:“太尉对待敌军,不许出击,对待皇上的使者,很不恭敬,果真是要造反吗!你的功劳象泰山一样高,忽然舍弃了它们,自取灭族,而让他人去享受富贵,这有什么好处呢!我今天一定要不惜一死,前去争论。”李怀光听了,对他说:“我不会造反。只是以为正当敌军强盛,必须积蓄锐气,等待时机罢了。”李怀光又说:“皇上所住的地方一定要有城壕。”于是,李怀光派出士兵去修筑咸阳城。不久,他迁移军队,占据了咸阳城。张名振说:“以前你说不会造反,现在你调动军队到这里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进攻长安,杀掉朱,获取富贵,然后率领军队回到州去呢!”李怀光说:“张名振得了精神病了!”李怀光命令侍从人员将他拉到外面,把他摧折至死。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怀光潜与朱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负死,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喉而去。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是西域胡族人,李怀光将他收养为子。李怀光暗中与朱勾结,石演芬派遣他的门客郜成义到行在报告此事,请求免除李怀光都统的兵权。郜成义来到奉天,告诉了李怀光的儿子李璀,李璀又密告他父亲。李怀光召来石演芬,责备他说:“我把你当作儿子,你怎么打算叫我家破人亡!今天你辜负了我,你死甘心吗?”石演芬说:“圣上把太尉视为辅佐朝政的大臣,太尉把我当作亲信,太尉既然辜负了圣上,我怎么能够不辜负太尉呢!我是一个胡人,不能怀有二心,只知道事奉一人,如果能够免去逆贼的恶名而死,死也甘心了!”李怀光让侍从人员把他切成碎块,吃他的肉。众人都说:“石演芬是一位义士啊,应该让他死得快一些。”用刀割断他的喉咙就离开了。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李卞等人回朝,讲了李怀光骄横傲慢的情况,于是行在开始对宫门城关严加警戒,侍从皇上的官员都暗中置办行装,等待离开奉天。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乙丑(二十四日),德宗加封李晟为河中、同绛节度使。德宗仍然认为封拜不够优厚,丙寅(二十五日),又加封李晟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人驿。时天寒,勋多然藁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欺半日。 德宗即将出走梁州的消息,被山南节度使盐亭人严震听说了,他派遣使者到奉天迎候德宗,又派遣大将张用诚领兵五千人到一带来迎驾护卫。张用诚被李怀光所引诱,暗中与李怀光互通阴谋,德宗听说很是担心。适逢严震又派遣牙将马勋进献表章,德宗向他讲了担心的原故,马勋请求:“赶紧到梁州去取严震的兵符,传召张用诚返回军府。如果张用诚不接受传召的命令,请让我把他杀掉。”德宗欢喜地说:“你什么时候再到这里?”马勋给自己限定了日期,然后离去。马勋得到严震的兵符以后,请求严震派出勇士五人与他一起出骆谷。张用诚不知道事情泄露,让数百人骑马迎接马勋,马勋与他们一起进入驿站。当时,天气寒冷,马勋在驿舍外面用禾秆点燃了许多火堆,士兵们都到火堆前烤火去了。马勋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拿出兵符给张用诚过目说:“严大夫传召你回去。”张用诚猝然而惊,站起来就要逃跑,勇士们从他背后抓住他的手,捉住了他。张用诚的儿子在马勋背后,砍伤了马勋的头部。勇士们击杀了张用诚的儿子,将张用诚摔倒在地,骑在他的肚子上,用刀在他的喉咙前面比划着说:“你要是吱声,就杀死你!”马勋进入张用诚的营房,士兵们已经穿好铠甲,拿好兵器了。马勋大声说:“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子都住在汉中,一时舍弃了他们,与张用诚一起造反,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严大夫只让我来捉拿张用诚,不追究你们,你们不要自取灭族!”大家都惧怕屈服了。马勋将张用诚押送到梁州,严震用棍棒将他打死,命令副将统领他的部众。马勋将张用诚的头裹起来,到行在回报完成使命的情况,按照规定的日期,只超过了半天。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朱连和,车驾且当远避!” 李怀光派人在夜间突袭夺取李建徽、杨惠元的军队。李建徽逃脱而去,杨惠元准备逃奔奉天,李怀光派兵追击,将他杀死。李怀光还扬言说:“我现在就与朱联合起来,皇上的车驾应当远远地回避!” 怀光以韩游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书,约使为变,游密奏之;明日,又以书趣之。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今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地及其众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怀光独立,安能为乱!”上曰:“罢怀光兵权,若朱何?”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不足忧也!”上然之。 李怀光因韩游是朔方的将领,现在又在奉天掌管军事,便给韩游写了一封书信,约他发起叛乱,韩游将此事秘密上奏德宗。第二天,李怀光又用书信催促他及早起事。德宗称许韩游的忠义,又问他说:“你有什么计策?”韩游回答说:“李怀光总辖各道兵马,所以才敢仗着兵众作乱。现在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都是守卫一方的将领。陛下可以将李怀光所统辖的地段及其兵众分别交给他们,提升李怀光的官职,免除他的兵权,那么,行营各将领便都分别接受本军府的指挥了。李怀光被孤立起来,又怎么能够作乱呢!”德宗说:“免除了李怀光的兵权以后,怎么对付朱呢?”韩游回答说:“既然陛下许诺,将士们攻克敌城便给与特殊的奖赏,奖士们便是遵循天子的命令讨伐逆贼,获取富贵,谁不愿意这样做呢!府兵马数以万计,假使我能够率领此军,便足可以诛杀朱,何况各道必定会有主持正义的臣属,朱是不值得忧虑的!”德宗认为韩游言之有理。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升鸾诣浑自言,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命戒严,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丁卯(二十六日),李怀光派遣他的将领赵升鸾进入奉天城,约定在当天傍晚让别将达奚小俊焚烧乾陵,让赵升鸾作为内应,来威胁德宗的车驾。赵升鸾到浑处主动讲了此事,浑赶忙上奏德宗,并且请德宗出走梁州。德宗命令浑戒严。浑从朝中出来,部署尚未停当,德宗已经出城西行,命令戴休颜防守奉天,朝中的臣僚和将士们狼狈不堪地随从而行。戴休颜在军队中当众宣布说:“李怀光已经造反了!”于是他便登城防守。 朱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卧病在家,召之,不起;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欷而返。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朱自称大秦皇帝时,兵部侍郎刘病卧在家。朱传召他,他不肯起床,朱让蒋镇亲自前往说服他,蒋镇前后去了两次,知道刘难以引诱胁迫,叹道:“我也官列工部侍郎,自愧不能够舍去性命,以致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可以再用自己秽恶的行为去玷污贤人吗!”蒋镇哽咽着回去了。刘听说德宗出行南山以南,拍着胸膛,大声呼叫着跳下床来,好几天不肯吃饭而死。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矣! 太子少师乔琳跟随德宗来到,说自己老迈多病,禁受不住艰险的山路,削去头发为僧,躲藏在仙游寺中。朱听说此事,将乔琳传召到长安,任命他为吏部尚书。于是许多逃避叛军的朝廷官吏去给朱当官了!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李怀光派遣他的将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率领精锐骑兵急奔南山,阻截德宗的车驾,在遇到诸军粮料使张增。孟保等三将领说:“李怀光让我们去做背叛圣上的事情,我们便报告他说没有追赶上圣上。他不过不让我们领兵就是了。”三将领因而以目光向张增示意着说:“我们的士兵还没有吃早饭,怎么办呢?”张增欺骗三将领的部众说:“从这里向东走几里地,有座佛祠,我在那里储存着粮食。”孟保等三将领率部众向东而去,听任士兵去抢劫掳掠,因此跟随德宗出行的朝廷百官都得以进入骆谷。孟保等三将领回去报告说没有追上德宗的车驾,李怀光将他们全都贬黜了。 [6]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6]河东将领王权、马汇领兵返回太原。 [7]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余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几尽。是时怀光、朱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又以书遗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晟曰:“畿内虽兵荒之余,犹可赋敛。宿兵养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张假京兆尹,择四十余人,假官以督渭北刍粟,不旬日,皆充羡;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7]李晟接到任官的制书,拜倒在地,哭泣着接受了任命。”他对将佐说:“长安是宗庙的所在地,是全国的根本。如果各位将领都跟从皇上出行,那将由谁来担当消灭敌军的任务呢!”于是,李晟整治城壕,修缮铠甲兵器,做着收复京城的打算。在此之前,东渭桥有积存的粮食十万余斛,度支供给李怀光军,几乎把粮食用尽。当时,李怀光和朱联合用兵,声势很是盛大,德宗向南出走,民情纷乱不堪。李晟仅凭一支孤立无援的军队,处在两个强大的敌寇中间,内部没有资财粮草,外部没有救援,他只用忠义来感发激励将士,所以他的兵力虽然单薄微弱,但锐气并未衰减。李晟又给李怀光去信,措辞执礼都很谦卑恭顺。他虽然表示对李怀光的尊敬与推崇,但开导他去祸就福,规劝他建树功劳,弥补过失,所以李怀光感到惭愧,不忍心向他出击。李晟说:“畿辅地区虽在经受战乱之后,但仍然可以征收赋税。军队停滞不前,姑息敌寇,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于是,李晟使判官张代理京兆尹,选择了四十余人,让他们都代理一定的官职,以便督促渭北的粮草。不到十天,各处粮草都充足有余了。于是,李晟流着眼泪与部众起誓,决意平定敌寇。 [8]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尉使。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三月,壬申朔,悦与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垣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余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谋反,昨夜刺杀仆射。”众大惊,喧哗。忠信未及自辩,众分裂杀之。扈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于是将士回首杀扈,皆归绪,军府乃安。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余人。 [8]田悦在战事上屡次失败,死去的士兵有十分之六七,他的部下都苦于用兵,不愿意再去打仗。德宗任命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孔巢父生性能言善辩,来到魏州后,他当着田悦部众的面向他陈述叛逆朝廷招祸和顺承朝廷得福的道理,田悦及其将士都很高兴。兵马使田绪是田承嗣的儿子。他凶恶阴险,多有过失,田悦不忍心将他杀掉,便用棍棒打了他一顿,然后将他拘留起来。田悦归顺朝廷以后,撤除了里里外外的警戒。三月,壬申朔(初一),田悦与孔巢父在宴席上饮酒,田绪对弟侄说了一些埋怨的话,他的弟侄制止了他,田绪很生气,杀死弟侄。不久田绪后悔,说道:“仆射一定会杀死我的!”到了傍晚,田悦喝醉了酒,回去就寝。田绪与亲信暗中穿越后墙而入,杀了田悦及其母亲、妻子等十余人,随即率领亲信,在中门里面夹道持刀而立。天快要亮时,田绪假托田悦的命令,传召行军司马扈、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前来商议事情。由于军府衙署深密,外面不知道发生了变故。许士则、蒋济率先来到,田绪将二人传召进去,乱劈乱砍,杀了二人。田绪惟恐天亮以后事情泄露,便走出门来,遇到田悦的亲信将领刘忠信正在打点仪仗,安排属官参见主帅,田绪急声喊着对大家说:“刘忠信与扈阴谋造反,昨天夜里将仆射杀死了!”大家极为震惊,喊叫声乱作一片。刘忠信来不及为自己的辩解,大家便将他割裂而死。扈来了,当他走到军府列戟门时,遇到了变乱。他劝诫将士们不要作乱,将士中跟从他的人有三分之一。田绪害怕,登到牙城上站立着,大声喊着对众人说:“我田绪是先公的儿子,诸位深受先公的恩惠,如果你们能够拥立我,兵马使赏给缗钱两千,大将赏给兵马使的一半,下至士兵,每人赏给缗钱一百,我将竭尽公家和我私人的资财,在五天之内办理。”于是将士们回过头来,杀了扈,全都归依了田绪,军府这才安定下来。田绪因而向孔巢父请示,孔巢父让田绪暂时代理主持军府。过了几天,大家才知道田绪杀了他的堂兄,虽然为田绪杀了田悦而愤怒,为自己拥立田绪而懊悔,然而,田绪已经就任,也就对他无可奈何。田绪又诛杀了田悦的亲信将领薛有伦等二十余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朱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合兵万二千人攻魏州。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方危急,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时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虽盛强,其亡可立而待也。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反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李抱真、王武俊准备领兵援救贝州时,听说田绪作乱,便不敢进军。朱滔听说田悦死去,高兴地说:“田悦辜负我的恩德,上天便借着田绪的手将他杀掉了。”朱滔当即派遣他的执宪大夫郑景济等人率领步兵、骑兵共五千人协助马,合兵共一万二千人,攻打魏州。马在王莽河驻扎,放任骑兵和回纥兵四处抢劫掳掠。朱滔另外派人去劝说田绪,答应委任他为本道节度使。田绪正处在危急关头,便派遣随军侯臧到贝州去向朱滔表示诚意,朱滔很高兴,打发侯臧回去报告,让田绪赶快定下盟约。当时,田绪对城内的部署已经就绪,李抱真、王武俊又派遣使者来到田绪处,答应前来援救,就像田悦活着时的约定一样。田绪传召将佐商议此事,幕僚曾穆、卢南史说:“虽然用兵崇尚威武,但也要遵循仁义,才会取得成功。现在幽州兵肆意屠杀掳掠,白骨遮盖了原野,虽然先仆射辜负了朱滔的恩德,但是老百姓有什么罪!现在朱滔虽然强盛,但他的灭亡是象提起脚后跟而立一样可等待得到的。何况昭义、恒冀正在一块儿攻打朱滔,怎么能够因为眼前的危急,便打算随着人家做反叛呢!不如归顺朝廷。皇上正流亡在外,听到魏博使者前来一定高兴,官职与爵位在转足之间便会到来了。”田绪听从了曾穆、卢南史的建议,派遣使者带着表章前往行在,自己防守着魏州城,等待朝廷的命令。 [9]上这发奉天也,韩游帅其麾下八百余人还州。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朱,惟力是视;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朱,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顿首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俟至,与之俱往河中。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俘掠。”众许之。怀光乃谓景略曰:“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遣数骑送之。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陷于不义!” [9]德宗从奉天出发时,韩游率领着他的部下八百余人回到州。李怀光因李晟军渐渐强盛,憎恶他,打算率领军队从咸阳袭击东渭桥。李怀光给部众前后下达了三次命令,大家仍然不肯答应,还私下相互交谈说:“如果他与我辈去进击朱,我辈有多大力气便使多大力气。他如果打算造反,我辈唯有一死,决不能服从他的命令!”李怀光知道大家不可勉强,便向宾客将佐征询计策。节度巡官良乡人李景略说:“攻取长安,诛杀朱,解散军队,返回各道,你单人匹马前往行在。做到这些,臣下的操守也不算亏缺,已有的功名还可以保住。”李景略向李怀光伏地叩拜,恳切地请求,以至于流下了眼泪,李怀光答应了他。都虞候阎晏等人劝说李怀光东进,防守河中,何去何从,再从长计议。于是李怀光劝说他的部众说:“现在我们姑且在泾阳屯驻,将妻子儿女从州召来,等他们到后,与他们一同前往河中。待春天的衣装置办好了,再回军进攻长安,也为时不晚。东边各县都很富庶,在军队出发那一天,任凭你们掳掠。”大家都答应下来。于是,李怀光对李景略说:“你前些时候的建议,将士们不肯依从。你最好赶紧逃跑吧,不然会遭到杀害的!”他让几个人骑马护送李景略。李景略出了军营的大门,极其悲切地哭着说:“不料这支军队沉陷于不义之中了!” 怀光遗使诣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余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余骑胁迁之。韩游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蹈祸机;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请帅麾下以从。”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游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城空矣。”乃诈为浑书,召吐蕃使稍逼城。昕等惧,竟不敢出。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汉衡矫诏以游知军府事,军中大喜。怀光子在,游遣之,或曰:“不杀,何以自明?”游曰:“杀,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以走之。”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怀光囚之。于是游屯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李怀光派遣使者来到州,命令州留后张昕让留在那里的士兵一万余人和行营将士的家属全部出发,在泾阳会合,还派遣他的将领刘礼等人带领骑兵三千余人胁迫他们迁移。韩游劝说张昕说:“李太尉的功劳很高,却自踩祸患的机括。中丞现在可以独自寻求富贵,请让我率领部下跟随着你吧。”张昕说:“我出身寒微贫贱,靠着李太尉才得以到此地步,我不忍心有负于他啊!”韩游于是称病不出,暗中与诸将领高固、杨怀宾等人相互连络。当时,崔汉衡让吐蕃兵在州南面扎营,高固说:“如果张昕带着众人离开,城便空了。”于是他假造浑的书信,传召吐蕃,让他们对城稍加进逼。张昕等人害怕,终究没敢出城。张昕等人谋划诛杀诸将领中不肯从命的人,韩游知道了此事,事先便与高固等人起兵杀死张昕,派遣杨怀宾带着表章上奏朝廷,而且派人告诉了崔汉衡。崔汉衡假托德宗有诏书任命韩游主持军府事务,军中将士都很喜欢。李怀光的儿子李正在州,韩游打发他走了。有人说:“不杀死李,怎么能向朝廷表明你的心迹呢?”韩游说:“若是杀了李,惹得李怀光恼怒了,他的人马是必然要来的,不如放了李,让他逃走。”当时,杨怀宾的儿子杨朝晟在李怀光军中担任右厢兵马使,他听说此事以后,哭泣着向李怀光禀告说:“我的父亲杀张昕为国家立下了功劳,我作为他的儿子应当遭受处罚,不可以掌管军事。”李怀光将他囚禁起来。于是韩游在宁屯扎,戴休颜在奉天屯扎,骆元光在昭应屯扎,尚可孤在蓝田屯扎,都接受李晟的节制调度,李晟军的声势大为振作。 始,怀光方强,朱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怒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向,遵庆之子也。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团之;峤请降。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开始时,正当李怀光强盛,朱畏惧他。朱给李怀光书信,以兄长对待他,约定与他分别在关中称帝,永远互为邻邦。及至李怀光决意谋反,逼迫德宗向南出走时,他的部下有许多人背叛了他,势力也日益薄弱。于是朱向李怀光颁赐诏书,以臣属的礼节对待他,并且征调他的军队。李怀光既惭愧,又气愤,对内担心部下作乱,对外恼怒李晟的袭击,于是烧掉营房,向东而去,将泾阳等十二县掳掠得鸡犬不剩。李怀光来到富平时,大将孟涉、段威勇带领数千人投奔李晟,将士沿途一批批散失流亡。李怀光来到河中时,有的人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烧掉蒲津桥,阻止李怀光,吕鸣岳因自己兵力薄弱,惟恐不能支撑下去,于是让李怀光开过蒲津桥来,河中尹李齐运放弃府城逃走。李怀光派遣他的将领赵贵先在同州修筑壁垒,同州刺史李纾害怕,逃往行在。李纾的幕僚裴向代理同州事务,他到赵贵先处,用叛逆与效忠的道理谴责赵贵先。赵贵先深受触动,翻然醒悟,于是请求归降,同州因此得以保全。裴向是裴尊遵庆的儿子。李怀光让他的将领符峤袭击并占据了坊州,渭北守将窦觎率领由猎户组成的队伍七百人围困坊州,符峤请求归降。德宗颁诏任命窦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10]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坊、丹、延节度使。 [10]丁亥(十六日),德宗命李晟兼任京畿、渭北、、坊、丹、延节度使。 [11]庚寅,车驾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11]庚寅(十九日),德宗的车驾来到城固。唐安公主去世,她是德宗的长女。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起端虽微,流弊必大。献瓜果者,止可赐以钱帛,不当酬以官。”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青朱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皂。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施实利而寓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荫而已,此所谓假虚名而佐实利者也。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德宗在路途上,百姓中有奉献瓜果的,德宗准备授给他散试官,便向陆贽询问。陆贽进上奏,认为:“授给爵位,通常应该慎重、珍惜,不能轻易封拜。事情的发端虽然微小,以后的流弊肯定严重。对于奉献瓜果的人,只能赐给钱帛,不应该用官位来酬报。”德宗说:“试官只有个虚名,对事体是没有损害的。”陆贽又进上奏疏,他大略是说:“自从战事兴起以来,财赋不足以供应对将士的赏赐,于是以职官为赏赐的办法便兴起了。身著青、绯色朝服的人混杂在小吏和供给使役的人们中间,金鱼袋和紫色的朝服普遍加封给地位微贱的人们。如今所弊的,正是爵位显得太轻,想方设法使爵位高贵起来,仍然担心爵位显得不重,如果再把原来的爵赏办法自己放弃了,那将拿什么去勉励人们!一般说来,诱导人们的方法,只有名誉与利益。名誉接近虚无,但对教化来说却是重要的;利益接近实际,但对道德来说却是次要的。专门给人实际利益而不以虚无的名誉加以补助,就会耗费资财,物力难以供给;专门给人虚无的名誉而不以实际利益作补助,就成了空话而人心不肯归附。所以,国家任命官吏的职位与品级的制度,虽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但掌管实务因而也授给薪俸的官员,只有职事官这一种官职罢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给予实际利益而使虚无的名誉寓于其中的方法。而那勋官、散官、爵号三项所关系着的,大致只限于朝服的颜色和随官品荫庇子孙罢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将虚无的名誉假借给人们而用实有的利益作为佐助的办法。如今的员外官和试官,与勋官、散官、爵号很有些类似,虽然授给这种官不用消耗薪俸,不占去名额。然而对于冒着锐利的刀锋,去排除忧患与危难的人们,是用这种官来奖赏他们的;对于竭尽全力,付出劳苦,显示成效的人们,又是用这种官来酬报他们的。倘苦对奉献瓜果的人也授给试官,他们必然就会相互谈论说:‘我们抛下生命才得到官,这些人因进瓜果也得到官,这乃是国家将我们的性命看得像瓜果一样了。’把人看得如同草木,谁还能为国家效力呢!现在,陛下既然没有实际的利益来勉励人们,又不重视虚无的名誉,反而过多地加施于人,人们便无所依凭了。那么,对以后立下功劳的人,将用什么作为奖赏呢!”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谏,忤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陆贽供职翰林院,受到德宗的亲近信任。在艰难的日子里,虽然有宰相,但是无论大事小事,德宗一定要与陆贽商量,所以当时人们把他叫做内宰相。德宗无论到哪里去,也一定要有陆贽伴随。由于梁州、洋州道路险恶难行,德宗曾经与陆贽失散。过了一夜,陆贽还没有到来,德宗担惊发愁流眼泪,征召能够找到陆贽的人,赏赐一千金。过了许久,陆贽才到,德宗非常高兴,太子以下的人们都来祝贺。然而,陆贽常常直言谏诤,有违德宗的意旨。卢杞虽被贬官,但德宗内心中还是庇护他。陆贽极力陈诉卢杞的邪恶导致了变乱,德宗虽然表面上同意,心中却很不高兴。所以,刘从一、姜公辅都从低的职位进用为宰相,陆贽得到德宗的恩宠和知遇虽然隆盛,却没有出任宰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藉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辨。 壬辰(二十一日),德宗的车驾来到梁州。山南道土地瘠薄,人民贫困。自从安禄山、史思明作乱以来,强盗攻打,寇贼抢劫,户口减少了一多半。虽然该道管辖十五个州,但所有的税收还赶不上中原几个县。及至德宗的车驾暂驻于此地,粮食与一应用度颇为困窘。德宗打算西行到成都,严震对德宗说:“山南道与京畿接连,李晟正在计划收复京城,借助陛下六军作为声援。倘若出行西川,李晟收复京城便没有日期了。”大家还没有议论出结果,适逢李晟的表章送到,他说:“陛下车驾驻扎在汉中,是维系天下民心,造成消灭赋寇形势的保证。倘若图谋不利,舍弃大业,将都城迁到岷峨一带,士子与庶民便会失去希望,虽然有勇猛的将领、多谋的大臣,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于是,德宗停止西行。严震千方百计地征敛税赋,使百姓不至于穷困,而供给车驾的东西又不缺少。牙将严砺是严震的堂弟,严震让他掌管转运粮饷,他把诸事办理得甚是周备。 [12]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甫至汉中,欲以浑代楚琳镇凤翔,陆势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迥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傥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分矣。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途,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迟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斯衅非小,所宜速图。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12]当初,奉天的围困已经解除,李楚琳派遣使者入朝进贡,德宗不得已任命他为凤翔节度使,但心中却憎恶他。议论此事的人说,李楚琳凶险忤逆,反覆无常,倘若对他不加提防,恐怕他还会伺机而动。此后李楚琳的使者数人来,德宗都不接见,却将他们留下,不打发他们离去。德宗刚到汉中时,打算让浑代替李楚琳出镇凤翔,陆贽进上奏疏认为:“李楚琳杀节帅张镒,帮助逆贼朱,他的罪过固然很大。但目前陛下的车驾还没有返回京城,元凶仍在,出兵援救朝廷的军队全在京城辖区之内,紧急宣旨,快速禀报,一时片刻,都要争取。而商岭的道路迂回而且遥远,骆谷关又被敌寇所控制,唯一能够传达陛下命令的道路,只有褒斜道,倘若这条道路再有阻隔之患,南方和北主就会变得远不可及。目前各节镇形势垂危,心怀疑虑,置身于朱、李怀光两个逆贼的诱惑胁迫之中,群情动荡不宁,各自怀着对朝廷或归向或背叛的心思。倘若李楚琳一旦生出怨恨,公然肆意妄行,向南堵塞交通要道,向东延引恶人,我方的咽喉便会被梗塞,心脏与脊骨也会分张了。如今李楚琳还能够对双方持观望态度,这便是上天在开导他的内心,有意开通归路,将要助成伟大的业绩。陛下实在应该深深记住这一点,对李楚琳厚加安抚,争取使他犹豫不决,便足以成就事功。如果打算过于认真地责求人们平素的行为,刻意追究以往的过失,那么就是改正过错也不足以弥补过失,重新作人也不足以赎回罪过。凡是如今的将吏,哪能全无过失?如果人人都反省自己过失,谁能免除疑虑与畏惧!又何况那些抗拒朝命的人和那被迫随从作乱的人,知道自己辜负了陛下的恩典,怎么还敢归向教化呢!此一争端,并非小事,应当快作打算。希望陛下能想一想英明君主的伟大才略,不要因为对一些小事不能忍耐而损害和阻挠了兴复的事业啊。”德宗消除了疑虑,明白了道理,好好地款待了李楚琳的使者,还颁诏好言安尉李楚琳。 [13]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13]丁酉(二十六日),德宗加封宣武节度使刘洽为同平章事。 [14]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同平章事兼朔方节度使,朔方、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14]己亥(二十八日),德宗任命行在都知兵马使浑为同平章事,兼任朔节度使,出任朔方、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15]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15]庚子(二十九日),德宗颁诏数说李怀光的罪恶,评定朔方将士忠心顺承朝廷的功绩和声名。德宗仍然看在李怀光是原来的有功之臣的份上,对他曲意宽容,将他的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连同朔方诸道节度使、观察使等职务一并罢免,授给他太子太保的名号。他所掌管的兵马,委托本军自行推举一个功劳高、威望重的人,因利乘便地加以统领,赶快草拟奏章上报朝廷,朝廷自当授给旌节,以便顺从人们的愿望。 [16]夏,四月,壬寅,以宁兵马使韩游为宁节度使。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16]夏季,四月,壬寅(初二),德宗任命宁兵马使韩游为宁节度使。癸卯(初三),任命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17]灵武守将宁景为李怀光治第,别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杀之。 [17]灵武守将宁景替李怀光建造宅第,别将李如暹说:“李太尉驱逐皇帝,而宁景替他建造宅第,这也是造反啊!”李如暹攻打宁景,将他杀了。 [18]甲辰,加李晟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朱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18]甲辰(初四),德宗加封李晟为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李晟一家百口以及神策军将士的家属都留在长安,朱对他们都给与很好的待遇。军中有人谈到家室,李晟哭着说:“还不知道皇上在哪儿呢,哪敢谈论自己的家室!”朱让李晟所亲近的人将李晟的家信送给他,并说:“你家没事儿。”李晟生气地说:“你竟敢替贼寇充当奸细!”立刻将此人斩杀了。将士们没有发给春天的服装,盛夏还穿着皮衣和粗布衣服,但始终没有背叛的打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绛节度使。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乙巳(初五),德宗任命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绛节度使,任命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为李晟军供给粮食和劳役。 [19]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19]庚戌(初十),德宗任命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20]浑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军不出,将袭我后。”韩游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李楚琳遣其将石将卒七百从拔武功,庚戌,朱遣其将韩攻武功,以其众迎降。战不利,收兵登西原。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余级,仅以身免。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20]浑率领各军开出斜谷,崔汉衡劝说吐蕃出兵援助浑,尚结赞说:“宁军没有出兵,他们将会从背后袭击我们。”韩游闻知此言,便派遣他的将领曹子达领兵三千人前去会合浑军,吐蕃也派遣他的将领论莽罗依领兵两万人跟随着曹子达。李楚琳派遣他的将领石领兵七百人跟随浑攻克了武功。庚戌(初十),朱派遣他的将领韩攻打武功,石带领他的部众迎降了韩。浑接战不利,收拾兵马登上西原。适值曹子达领着吐蕃军赶到,进击韩,在武亭川大破韩,斩首一万余级,韩仅自身免于一死。于是浑领兵屯驻奉天,与李晟东西相互呼应,以便进逼长安。 [21]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辩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君恩。徇身忘君,臣之耻也!”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不念乎!”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因而利焉,所获多矣。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果而行之,所失大矣。”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21]德宗准备为唐安公主建造寺塔,用优厚的待遇安葬她。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上表进谏认为:“山南不是长久安葬的地点,公主的安葬,要在返回上都后,在这里应当从俭从薄,以便适应军需的急需。”德宗让人对陆贽说:“为唐安公主建造寺塔,费用很是微薄,不是宰相所应当议论的。姜公辅恰好想借此指责朕的过失,来求得自己的声名罢了。对朕辜负到如此地步,应当怎样处治他呢?”陆贽上奏认为,姜公辅负有宰相的责任,遇到事情,议论规谏,不应当加罪于他,他大略是说:“不久前,姜公辅与我一起在翰林院供职。现在我依据事理争辩说姜公辅没有过错,便会牵涉到私结党羽的嫌疑;迎合意旨,顺着陛下的成说,便会违背了匡正、辅佐的本义。牵涉嫌疑,只限于给自身留下祸患;违背本义,却实在是玷污了皇上的恩典。曲从己身,忘记国君,这是我的耻辱啊!”他又说:“只有昏庸不明的君主,当怨恨在地方上充满时,还不愿意耳闻其事;当秽恶的行为传送到上天时,还不希望内心有所醒悟;到国家颠覆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过失。”他又说:“应当先问道理是对是错,岂能只论事情是大是小!《虞书》说:‘办事兢兢业业,经常日理万机。’在唐尧、虞舜时期,君主圣明,臣下贤明,考虑事情,至为细微,一天要考虑的事情数以万计。由此可见,对细微的事情不能不如此重视,陛下又怎么能够忽视他们而不挂念呢!”他又说:“倘若认为谏诤是指责过失,那剖除谏臣心脏的君主就不会被睿哲的帝王所归罪了;倘若认为谏诤是猎取名声,那不顾自己、尽忠国家的大臣便不会在圣人的经典上给后人留下榜样了。”他又说:“即使是有意地指责过失,用谏诤猎取名声,但只要能够听到好的建议便去改过,遇见直言劝谏就肯接受,那么,人家所指责的过失,恰恰足以显示陛下至善的品格,人家所猎取的名声,恰恰足以给陛下带来无穷的福气,陛下由此而得到的益处是太多了。倘若为别人指责过错而恼怒,不肯改正,陛下便会招致厌恶直言的讥讽;贬斥别人猎取名声,不能含容,陛下便会蒙受禁阻谏诤的谤言。这便是掩盖自己的过失,而过失愈加显著;贬损别人的名声,而人家的名声益发彰明。果真这样去做,陛下所失去的就太大了。”德宗仍有怒意。甲寅(十四日),将姜公辅罢免为左庶子。 [22]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22]德宗加封西川节度使张延赏为同平章事,这是奖赏他能保证天子在汉中时充足的贡赋供应。 [23]朱、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大将田希鉴密与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23]朱、姚令言屡次派人引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冯河清每次都将来使杀了。大将田希鉴暗中与朱勾结,杀了冯河清,将军府依附于朱,朱任命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24]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邢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便?”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求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仇化为心膂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24]德宗向陆贽问道:“最近从南山北面来的低级官吏,一般都不是贤良之士。有个叫邢建的人,论说贼军的形势,说的话最为张狂,察看此人的情形,很象是在窥探情报,现在已经在某一住所安置下来。象这类人,还有好几个人,如果不予以追查,恐怕会成就他们邪恶的计划。你试着想一想,怎么办才好?”陆贽上奏认为,如今强盗占据了宫廷,如有冒着危险,长途跋涉,前来行在的人,应当酌情加以恩宠奖赏,哪里能够再加以猜疑拘禁呢!他的奏疏大略说:“以一个人的见闻便想穷尽宇宙的变化形态,以一个人的戒心便希望战胜众人的邪恶欺诈,付出的心智愈精,在大道上迷失就愈远。项羽收纳了秦朝归降的士兵二十万人,担心他们怀有诈谋,再次反叛,一下子便将他们全部活埋了。他在防备顾虑方面是太过分了。汉高祖胸襟开阔,气度宏大,天下的士人到他那儿去的,他都收纳任用,毫不怀疑,他在防备的顾虑方面可以说是够疏忽的了。然而项氏因此而灭亡,刘氏因彼而昌盛,存心猜疑与推心置腹,它们的效果的确是不同的啊。秦始皇严厉峻急,雄心大而疑忌多,但仍有荆轲奋力实行他的秘计;东汉光武帝宽宏大量,通达而仁厚,却有马援献纳自己的忠诚。这难道不是说明用谦逊的襟怀对待人们,人们也是愿意归附的;使用权术驾驭事物,事物终究还是不会亲附的!要使人心归附,就要感动他,从而使他悦服,这样,即使是仇敌也会化为亲信;认为人心不能亲附,就害怕他,从而阻挠他,这样,即使是骨肉之情也会结成仇敌。”奏疏又说:“陛下的智慧超出万物,有看不起人臣的心思;陛下的思虑遍及纷繁的政务,有独自制驭全国的意向;陛下的谋划包容了众人的方略,有过于慎重的防范;陛下的英明洞照群情,有先于事态的觉察;陛下严格管束百官,有专任刑法以求政治修明的规略;陛下的威严辖制四方,有以勇力战胜残暴的志向。因此,有才能的人为得不到任用而埋怨,竭尽忠心的人为遭受猜疑而忧虑,勋业卓著的人为无法容身而畏惧,居心反复无常的人迫于被讨伐,渐渐达到背叛的程度,造成祸患灾殃。天子所做的事情,为天下人所瞻仰,对于小事,尚且应当慎重对待,况且并非小事呢!希望陛下将前车之鉴引以为戒,这实在是宗庙社稷无穷的福分。” [25]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钺,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请杀之。”耽曰:“是何言也!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25]丁巳(十七日),德宗任命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人贾耽为工部尚书。在此之前,贾耽让行军司马樊泽前往行在奏事。樊泽完成使命后向贾耽回报,正赶上大摆酒宴,忽有紧急公文送到,是任命樊泽代替贾耽担任节度使。贾耽将公文揣到怀中,宴饮一如既往,面色毫不改变。宴会结束后,贾耽传召樊泽,将朝廷的任命告诉了他,并命令众将和官吏拜见樊泽。牙将张献甫生气地说:“行军司马是替尚书去问候皇上起居的,怎么竟敢自己图谋节度使的旌节,夺走尚书管辖的土地!他事奉于人不尽忠心,请将他杀了吧。”贾耽说:“这是什么话啊!樊泽是皇上任命的,他现在是节度使了!”贾耽当天便离开节镇,让张献甫跟随自己,军府于是安定下来。 [26]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26]左仆射李揆从吐蕃回来,甲子(二十四日),在凤州去世。 [27]韩游引兵会浑于奉天。 [27]韩游领兵在奉天与浑会合。 [28]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28]丙寅(二十六日),德宗加封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29]丁卯,义王薨。 [29]丁卯(二十七日),义王李去世。 [30]朱滔攻贝州百余日,马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贾林复为李抱真说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朱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敦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悦,从之。 [30]朱滔进攻贝州己有一百余天,马进攻魏州也超过了四十天,都未能攻克。贾林再次替李抱真规劝王武俊说:“朱滔的本意是吞并贝州和魏州,加上正当田悦被人杀害时,假如十天不去救援,魏博便全都被朱滔占有了。魏博失陷后,张孝忠便必定会成为朱滔的臣属。朱滔连结幽州、易定、魏博三道兵马,加上回纥,进军兵临常山,您就是打算保全自己的宗族,能做得到吗?常山失陷后,昭义军便要退守西山,河朔地区全部落入朱滔手中了。不如乘贝州、魏州尚未失陷,与昭义合兵援救他们。朱滔被打败后,关于便会意气颓丧。不久,朱遭到诛灭,圣上拨乱反正,诸将领的功劳,有谁能够在您之上呢!”王武俊高兴,听从了贾林的劝说。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距十里。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言终,遂行。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与武俊约兄弟,誓同灭贼。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遂连营而进。 戊辰(二十八日),王武俊在南宫东南驻军,李抱真从临领兵同他会合,与王武俊的营地相距十里。两军还在相互猜疑。第二天,李抱真要带领几个人骑马到王武俊的营地去,幕府的宾客都劝说他不要前去,李抱真命令行军司马卢玄卿统领军兵,等待消息,他说:“我的这一行动,关系到天下的安定与危亡。如果我回不来,统领军中事务、听候朝廷的调遣就看你的了;勉励将士、来为我报仇雪耻也看你的了。”李抱真说罢,就前去了。王武俊做好严密防备,等候李抱真到来。李抱真见到王武俊后,叙谈到国家遭受的祸患灾难,德宗的流亡迁徙,握着王武俊的手哭,满面都是泪水。王武俊也禁不住悲伤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都难过得抬不起头来。于是李抱真与王武俊结为兄弟,发誓共同消灭贼寇。王武俊说:“相公十哥的名声传扬四海,以往蒙十哥开导,才能够背弃叛军,归顺朝廷,避免了要被剁成肉酱的罪过,享受着王公大臣的荣耀。如今十哥又不嫌弃我是胡人,屈尊与我结为兄弟,我王武俊应当拿什么报答你呢!朱滔所仗恃的,是回纥兵而已,这没有什么可怕的。开战之日,十哥只要勒住缰绳前去观看就行了,我一定要为十哥打败他们。”李抱真退入王武俊的营帐之中,酣睡了很长时间。王武俊感激他,对待他就益发恭敬。王武俊指心仰天发誓:“此身已经决心为十哥而死了!”于是二人军营相连,一同进军。 [31]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31]山南地区天气炎热,德宗因将士还没有穿上春天的服装,自己也只穿衣。起阏逢困敦二月,尽四月,不满一年。
德宗神武圣文皇帝五
◎ 兴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澄犹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遂解围去。
硃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苑,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毫不犯。怀光军士恶其异己,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硃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结赞亦不进兵。
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苑,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上从之。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复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它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只足生事。何则?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后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叹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称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上曰:“卿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怀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何不攻长安,杀硃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怀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杀之。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怀光潜与硃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负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时天寒,勋多然藁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詟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复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硃泚连和,车驾且光远避!”怀光以韩游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瑰书,约使为变,游瑰密奏之。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瑰又奏之。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璿,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怀光独立,安能为乱!”上曰:“罢怀光兵权,若硃泚何?”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况诸道必有杖义之臣,泚不足忧也!”上然之。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歔郗而返。乃闻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河东将王权、马汇引兵归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先是东渭桥有积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凡尽。是时怀光、硃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又以书遣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宿兵养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诸县刍粟,不旬日,皆充羡。乃流涕誓众,决志平贼。
田悦用兵数败,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厌苦之。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巢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不忍杀,杖而拘之。悦既归国,内外撤警备。三月,壬申朔,悦与孔巢父宴饮,绪对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绪怒,杀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杀我!”既夕,悦醉,归寝,绪与左右密穿后坦入,杀悦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帅左右执刀立于中门之内夹道。将旦,以悦命召行军司马扈崿、判官许士则、都虞候蒋济议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变,士则、济先至,召入,乱斫杀之。绪恐既明事泄,乃出门,遇悦亲将刘忠信方排牙,绪疾呼谓众曰:“刘忠信与扈崿谋反,昨夜刺杀仆射。”众大惊,喧哗。忠信未及自辨,众分裂杀之。扈崿来,及戟门遇乱,招谕将士,将士从之者三分之一。绪惧,登城而立,大呼谓众曰:“绪,先相公之子,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硃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方危迫,遣随军侯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明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返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瑰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硃泚,惟力是视;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硃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顿道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且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众许之。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遣数骑送之。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韩游瑰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瑰请帅麾下以从。”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游瑰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惧,竟不敢出。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瑰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汉衡矫诏以游瑰知军府事,军中大喜。怀光子旻在邠,游瑰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游瑰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怀光囚之。于是游瑰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硃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向,遵庆之子也。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峤请降。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
庚寅,车驾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长女也。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起端虽微,流弊必大。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青硃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皁。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也,此所谓旋实利而寓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廕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銛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劳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借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议者言楚琳凶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夐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倘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斯衅非小,所宜速图。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上释然开悟,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亦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瑰为邠宁节度使。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宁景璿为李怀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硃泚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终节度使。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韩游瑰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庚戌,硃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上欲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会归上都,此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上使谓陆贽曰:“唐安造塔,其费甚微,非宰相所宜论。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相负如此,当如何处之?”贽上奏,以为公辅任居宰相,遇事论谏,不当罪之,其略曰:“公辅顷与臣同在翰林,臣今据理辨直则涉于私党之嫌,希旨顺成则违于匡辅之义。涉嫌止贻于身患,违义实玷于群恩。徇身忘君,臣之耻也!”又曰:“唯暗惑之主,则怨讟溢于下国而耳不欲闻,腥德达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犹未知非。”又曰:“当问理之是非,岂论事之大小!《虞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虑事之微,日至万数。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又曰:“若以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又曰:“假有意将指过,谏以取名,但能闻善而迁,见谏不逆,则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资陛下无疆之休。因而利焉,所获多矣。傥或怒其指过而不改,则陛下招恶直之讥;黜其取名而不容,则陛下被违谏之谤。是乃掩己过而过弥著,损彼名而名益彰。果而行之,所失大矣。”上意犹怒,甲寅,罢公辅为左庶子。
加西川节度使张延赏同平章事,赏其供亿无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刑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更?”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亿化为心膂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亿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丁巳,以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南皮贾耽为工部尚书。先是,耽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为节度使。耽内牒怀中,宴饮如故,颜色不改。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为尚书问天子起居,乃敢自图节钅戊,夺尚书土地,事人不忠,众心不服,请杀之。”耽曰:“是何言也!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还,甲子,薨于凤州。
韩游瑰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丁卯,义王泚薨。
硃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贾林复为李抱真说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硃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悦,从之。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拒十里。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言终,遂行。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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