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贲：奥巴马政府为媒体“定性”的难题

奥巴马政府和默多克旗下的福克斯新闻网（Fox News）之间的舌战已经在美国引起了对政府过度干涉媒体的忧虑。舌战源起于不久前白宫通讯联络办公室主任安妮塔・邓恩在接受采访时说，Fox News“把观点伪装成新闻”，就像是“共和党的传播工具……我们没必要仍假装认为这是合法新闻机构的行为。”

此前，在经济政策、医疗改革等问题不断受到Fox News猛烈抨击后，白宫已有反弹，办公厅主任拉姆・伊曼纽尔也曾在访谈节目中说，奥巴马政府和白宫官员都没有将Fox News视为新闻机构。而Fox News高级副总裁迈克尔・克莱门特则回应说，白宫此举“令人吃惊”，白宫官员决定对一家新闻机构“宣战”。

奥巴马政府攻击Fox News的主要理由是它的党派立场违背了新闻媒体应有的独立和公正。而Fox News批评白宫企图干涉和控制媒体。就美国的公共价值观而言，媒体不能独立于党派立场是“犯错”，而政府企图干涉媒体则是“犯忌”，甚至违反宪法，严重程度是不一样的。

美国历史上的新闻报纸曾经与党派有密切的联系，并为党派政治服务。独立战争后，年轻的合众国内形成两个对立的党派，以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派和以托马斯・杰斐逊为首的反联邦派，两派的政治理念不同，围绕许多问题在各自的报刊上展开了激烈论争。政党报纸到19世纪30、40年代影响达至顶峰，甚至南北战争结束前一直保持着影响。在党派报纸时期，报刊与政府关系密切，帮助形成美国的两党制度，但从来没有出现一党专制独大，自己有报纸，却不准别的党或民众办报纸的一言堂局面。

政党报纸的弊端是，由于党派性而往往牺牲全民的公共作用，而且往往集中一切火力，向反对本政党、反对它所支持的政策或反对它所推选的政客的任何人猛烈攻击，不惜诉诸人身攻击、谩骂、污蔑。Fox News虽然与美国早期的政党报纸有所不同，但因其明显的保守政治立场，名声并不好。

但是，Fox News名声再不好，政府也无权将它定性为“伪新闻”或“非新闻”媒体。白宫这么做，将自己陷入了理亏的窘境。奥巴马不得不为他的下属辩解说，一般的新闻媒体与福克斯新闻这种“脱口广播”（talk-radio）式的媒体是有区别的。在美国，有许多称作为“脱口广播”的小电台，都是由几个能说会道的“利嘴”主持，他们政治立场往往很极端，吸引了一些相同立场的听众。主持人言辞锋利、刻薄，听众的对谈参与也是一样，谩骂、污蔑是常有的事，常常搞得像是愤青聚会。

为了争取美国民众的同情，奥巴马暗示Fox News是“脱口广播”。因为美国的主流观点是，政党独立媒体不是不能涉及政治，而是必须把政治当做公共信息，而非某一政党的舆论阵地，或专门攻击对手的斗争武器。

政党独立或依附政党，这两种媒体之间是有重要的区别。政府可以从一般原则来坚持这一区别，但却无权以此来对某个具体的媒体定性。政府定性是一种行政权力对媒体的不当干涉，很容易就变成了政府权力对媒体的限制和控制。这是对言论自由的一种严重威胁。在这一点上，就连原本并不喜欢Fox News的人士也不会站在政府一边。

《巴尔蒂摩太阳报》的电视评论员David Zurawik批评：“不管喜不喜欢Fox News，我们都应该为奥巴马政府因为一个新闻频道的观点就‘惩罚’它感到担忧。”就连民主党内许多人士也认为，奥巴马政府根本不该去管Fox News的事。还有批评者说，Fox News的观众并不全是保守派，他们当中也有独立和温和人士，奥巴马不应该忽视这些中间民众。更有人警告说，奥巴马惩罚Fox News，运用的是孤立个别、各个击破的手法，最终要到达的是全面控制媒体的目的。这些批评很值得重视，也都符合美国民主的一贯原则：我可以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一定会维护你说话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