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仲兵：朝鲜视角下的四种社会变局

一、世界民主化浪潮

上世纪90年代后到新世纪之交约十年左右时间，随着第三波世界民主化浪潮的大面积漫延，新一轮的民主化冲击着二战后形成的以“民族独立解放运动”名义建立起来的不少独裁极权政府（有时，反殖民并不能带来民主、自由和人权，反而使民族主义乘机登台，并引发比殖民主义更残暴的专制极权统治），特别是在以前苏联帝国为代表的前社会主义阵营倒下之后，这一趋势呈加速度状。此其间，东欧部份与前苏联关系十分紧密的殖民地从属国，由于深受苏联变革的积极影响并加之自身社会基础较好，各国转型过程较为理性并因此转型代价也较低。另外一些相对较早进入民族国家行列但不太成功的国家，如东亚的韩、台和东南亚部份国家，则同时在此期间进一步完善了其民主机制，现已基本走上了民主化的正常轨道。

在这些成功国家之外，在中亚、中东和北非明显具有伊斯兰文化特征的广大区域中，各国民主化进程则显得艰难和曲折。新世纪前十年，除了由美国主导下的伊拉克和阿富汗被强行带入民主化进程外，其它极权和类极权国家虽无显著变化，但统治能力亦处于相对弱化过程中。在过了新世纪的头十年之后，名为“阿拉伯之春”的新一轮民主化浪潮开始席卷伊斯兰世界，少数极权政府或摇摇欲坠自身难保，或被觉醒的民众推翻并建立了新的民主政权。“自2010年12月份突尼斯一些城镇爆发动乱以来，阿拉伯世界一些国家民众纷纷走上街头，要求推翻本国的专制政体的行动，并乐观地把‘一个新中东即将诞生’预见为这个运动的前景，认为这个‘阿拉伯之春’属于‘谙熟互联网、要求和世界其它大部分地区一样享有基本民主权利的年轻一代’。随后，波及到埃及、利比亚、也门、叙利亚、巴林等国，阿尔及利亚、约旦、沙特阿拉伯、伊拉克、毛里塔尼亚、阿曼、摩洛哥、科威特、黎巴嫩、苏丹等其他阿拉伯国家乃至部分非阿拉伯国家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维基百科

此前一直处于自主或半自主发展的国家如突尼斯，成为此次民主化的起点和核心国家，并终以相对和平的街头政治方式实现了民主化转型的目标。另外，利比亚前独裁政权及其领导人业已做古，埃及前政治强人仍在接受民主的审判，叙利亚官二代仍在纷飞的战火中坚守家天下的衣钵。至于其未来前景，亦当不言自明。新世纪出现的名为“阿拉伯之春”的民主化运动，被称为“第四波民主化浪潮”。

二、变“中国视角”为“朝鲜视角”

为切合本题，我们必须将目光移回到东亚，聚焦朝鲜。此时，还必须解决一个观察视角的问题。

朝鲜特殊的地理位置，使之与欧洲的南斯拉夫和中东的巴勒斯坦一样，成为世界三大战争策源地之一。“国际政治中最重要的几个大国，在地理位置上围绕着朝鲜半岛转了一圈。于是当今世界大国之间的矛盾、斗争都在朝鲜半岛这个地方有所体现。朝鲜始终认为，它掌握了核武器，就可以彻底扭转与大国对抗中的劣势地位。朝鲜拥核后，中国将面临一个有核武器的、以‘战争边缘政策’为行为特征的邻居，中朝关系走向将有相当的不确定性”。---张琏瑰：朝鲜将会改变东亚安全格局

朝鲜与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关联，使二者相互之间一直以来爱恨有加，尤其是受二战后各殖民地独立解放运动的影响，朝鲜对旧有宗主国的态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从历史上的顺从逐渐变得阳奉阴违和我行我素。这一变化虽然符合现实潮流，但对中国人的“中央帝国”心理冲击极大，因为，中国人长期以来的宗主国视角几乎从未改变。所以，我们可以从上段关于朝鲜问题的文章摘要中发现，文中观点从“国际视角”最后毫无悬念地归于“中国视角”。

这是在可见文章中的主流格式和行文思路。如此则给人一种感，似乎多数专家学者天然并自愿和无意识地地担负了一定的中国责任，而“中国视角”则是以中国利益为核心的“中国中心主义”的历史继承。所以，包括朝鲜在内的周边国家本身的感受，既不在我们惯有的思考范围内，也必将因此而难以真实察觉“朝鲜”这个半岛事务核心者的思维内核。这就给解决朝鲜半岛问题带来一种困惑：为什么主体反而成为客体？既然诸相关方皆不真正重视朝鲜本身，那它又有什么责任和义务配合相关国家解决半岛问题？韩媒称朝鲜饥荒蔓延至平壤军队被迫开仓放粮韩媒称朝鲜饥荒蔓延至平壤军队被迫开仓放粮

看来，我们只有打破“朝鲜问题就是中国问题”的历史窠臼，理性地从朝鲜视角出发，认识、理解并尊重朝鲜自身（包括政权、国家和民众）的真实感受，或许才能发现其利害所系，并理清未来变局和走向。这一课题，对认识朝鲜问题或许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三、四种社会变局分析

我们通过纵向的历史时间线和横向的现实利益线在不同交点上的事件组合，能够找到与朝鲜问题有关的几个关键词语，即：历史成因，国民素质，主政者观点，国内和国际局势，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新的综合因素，即决定和主导着朝鲜社会的未来走向。如果再进一步具体为实际结论，则不外乎以下四项：

1、死撑等死。

由于历史的原因，朝鲜半岛被一分为二，北方朝鲜并入了社会主义阵营。而随着该阵营的瓦解，北朝鲜（以下简称朝鲜）也就失去了原先强大的后方依赖，除了中国这个已经从意识形态蜕变为利益交换的传统盟友尚可一用之外，孤独的金氏政权几乎沦为了“迷你型”的政治弃儿。此情此景，它必须从自身利益出发，对世界局势重新进行损益评估。评估的结果，就是“谁也靠不住”。但是面对周边一个个皆强于自身的对手，唯有采取“夹缝求生”的战略，在各个大国之间玩“合纵连横”，以获取苟延之利。同时，再与另外几个屈指可数的后极权政权遥相呼应，以求抱团取暖之效。

众所周知，朝鲜家天下已历三世，经济危机也由来已久，横跨二朝，其原因当完全归究于其落后的奴隶制体制下的野蛮的暴力政治。此时的朝鲜，与70年代末的中国颇有几分相似，虽然外部危机对相对封闭的朝鲜影响有限，虽然其尚具备铁桶式的政治高压能力，但在全球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自身并不完善的国民经济体系几已面临崩盘的结局，多年来几乎从未断绝过对外来援助的需求，并且还在随着国内经济状况的持续恶化而使依赖度进一步上升。多方证明，近年来频频发生苦不堪言的民众脱朝外逃事件，政坛内部也不一定如表面展示出来的那样“高度一致”，而且时有权争传闻。据近日韩媒消息，朝鲜饥荒已蔓延至平壤，军队被迫开仓放粮。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本来就贮备不足的粮食在先军政策之下，迫于民众可能出现的硬性反抗而不得不做出的“真金白银”式让步，实在难以持续很久。再加之，由于毫无如中国之改革开放那样的改良迹象，这就使已处于危机中的朝鲜将面临更加严重的多重危机考验，在哪一刻由经济危机引爆社会危机的可能已随时存在。

近年来出现的朝核危机，以朝为中心牵动了相关各方的安全利益。这或许是弱势的朝鲜祭出的最为成功的一个战略战术。但是，这一行为却是建立在金氏独裁政权家天下利益不变的前提之下。先军与独裁，在此天然契合，互为一体。在少数利益集团获利的前提下，为此付出极大代价和遭受最深苦难的，并非周边国家和所谓各方利益，而是朝鲜境内那些被暴政奴役的民众。---将视角聚焦于其民其生其权，或可方能超越朝鲜政权家族和少数集团的狭小视野，实现“人权高于主权”这个最低的人道主义普世目标。

根据金三代继任以来的各种表现综合分析，起码从其政权范围的表象上看，在短期内实行政治转向的可能性不大，并且还有继续强化个人权威的种种动作和迹象。这就让人产生了第一种联想：死撑等死。是自然死亡吗？当然不是，任何专制极权制度如果没有国内国际外力的变革力量进行消解，不但不会自然死亡，而还会更大强大，形成“体制黑洞”，吞噬一切先进力量。所以此“死撑等死”，当指在专制暴政不断加重的持续压迫下，被奴役的民众从被动接受统治现实到被逼无奈时的被动抵抗，并由此实现被动觉醒进而起来推翻专制暴政的曲折过程。当民众不再充当暴政的工具和奴隶，不再承认其执政合法性，并彻底抛弃它的时候，这个政权及其代言人的末日也就不远了。这同时也是“体制黑洞”的双刃剑特性：仗剑杀人者，多丧命于剑下。

同归于尽，“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涛天”，这种少数极权主义者们所选择的不归路，当属最令人扼腕者。言其可悲，决非仅为其一人和一家之天下尽毁而叹，实在是因为那些在其治下饱受苦难的民众，在为这一冥顽不化的极权政治标本做陪葬而叹。尤其当我们稍将目光南移，看到同一民族的南韩民众享有的别样生活和人格尊严时，这一感受将格外切肤。

设想中的此一结局，放在外部利益各方，最获利者当属中国政权。因为中国视角下的朝鲜，其传统战略眼光中的军事缓冲区功能，在冷战结束之后早已经转化为政治缓冲区功能。只要朝鲜极权政府存在一天，就可以多一天拿之有效抵抗来自各方的民主化冲击和意识渗透，得以在国内国际政治上继续有的玩。

2、韩媒称朝鲜饥荒蔓延至平壤军队被迫开仓放粮脱中亲美

事实上，摆在金三代面前的天堂之路和地狱之门同样清淅，归正之途无数，当足以诱导其回头是岸之心，而且卡扎菲和萨达姆之流的下场，也同样从反向警示着他的一举一动。

从政权角度言，朝鲜与中国两国间的传统友谊，实为搭伙夫妻，各得其所，貌合神离之状，已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民众角度言，“如果有一天朝鲜自由了，他们的民众即会明白，真正给他们造成灾难的并非美国，而是名义上给他们庇护、给他们钱和粮食但不允许他们独立行事并走向民主自由的殖民地宗主国---中国”。那一天，他们会恨中国，如同今天恨美国，和中国之恨苏俄。“因为好邻居庇护的并不是他们，而是统治他们的那份邪恶。在邪恶苟延残喘时，正是中国人一次又一次在维系它早该结束的生命”。所以不论从政权还是民众角度皆不难理解，做为东北亚地区战略棋子的朝鲜的任何作为，将会极尽所能地激化和影响东北亚地区的战略格局。受此左右，正如中国是朝鲜现政权存在的最大受益国一样，反过来任何形式的变动和“折腾”，同样皆会对中国政权产生负面影响。具体而言，不论朝鲜拥有核武器还是从政治上有意疏远中国，受到威胁最大的肯定不是美国，而是近邻中国。

此种国家心理，既是朝鲜在国际事务中的杀手锏，也必当是美国介入朝鲜事务的有利契机。“美国实际上是脚踏两只船，从理念上长远看，希望朝鲜放弃核武器，跟中国建立反核武器统一战线，让中国给朝鲜施加压力。但是如果中国做不到，中国表面上维护朝鲜半岛无核化，客观上纵容了朝鲜的发展，并不排除美国回过头来，为了惩罚中国直接和朝鲜谈判，通过做笔交易，使朝鲜对核武器进行无害化处理。这样的话，朝鲜核武器根本对美国不构成任何威胁，只可能威胁到周边国家。如果达到这一点，美国会乐意默认朝鲜是核国家，甚至同朝鲜建立外交关系。”。

鉴于朝美间各自拥有的战略优势，另一种呼之欲出的新格局已然明晰：跳出六方会谈旧框架，摆脱俄中阴影，特别是中国施加的持久政治影响，形成朝美直接对话机制。如此以来，朝鲜的“脱中亲美”政策将使朝鲜真正向国家人格独立的方向迈进一大步，现有体制政权和家天下利益，也暂时得以存在和保全。重要的是，当它与美国这个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和先进的民主政体实现正常化交流时，其未来所产生的积极意义将丝毫不亚于中国之改革开放政策所引发的连锁反应。

唯此时，做为强人政治主导下的朝鲜政权，通过与美交流实现国家利益互换，将使经济状态得到相对好转，并使社会危机得以缓和。同时，由于美国的影响和危机的弱化，不但国内民间社会会逐渐产生某种意识变化，政治强人也可能会慢慢趋于温和和理性。不出意外的话，在东亚地缘政治版图上，将会出现如同美国之于中东埃及和美国之于中亚巴基斯坦这样的民主国家与威权主义国家相结盟的事实，从此，朝鲜成为美国在该地区的盟友和制约中俄特别是中国传统政治和军事影响的前方基地。

此种可能性虽然很大，但同样存在变数。这将取决于内因和外因的合力。但无论如何，现实已为外部力量对其施加影响，形成内外联动态势提供了渐趋成熟的条件。

此一结局，是中国政权最不愿看到的，所以，也才是中国长期以来被朝鲜所要挟，得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真实内情。但从更高的国家和民众未来利害着眼，朝鲜出现此种变化，显而易见须另当别论。

3、君主立宪

亲近美国的国家，无不受美国影响而产生实质性的社会变革。就朝鲜当前的高度集权体制而言，如果通过增加与美国为代表的西方世界的多极交流而出现某种变化的话，将首先从弱化执政团队和个人的残暴性格开始，慢慢乐于接受文明世界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