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莱：冷眼看埃及当前变局

最近，埃及局势发生骤变，执政一年的穆尔西总统被推翻。6月30日，在穆尔西执政一周年之际，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席卷埃及全国各地。穆尔西的反对者在埃及首都开罗、亚历山大、塞得港等主要城市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强烈要求穆尔西总统下台。7月3日晚，埃及国防部长塞西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提前进行总统选举，由最高宪法法院院长曼苏尔暂行总统职权，受到了数以万计示威民众的欢呼和支持。穆尔西的总统生涯至此结束。7月4日，曼苏尔院长宣誓就任临时总统。

该巨变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爆炸，震动了埃及朝野、中东地区各国乃至全世界。对此，各国反应不一，但总体上都希望埃及各派通过协商政治解决问题，避免流血。美国等西方国家主张和平解决，避免对埃及军方使用“军事政变”一词，但未提及要穆尔西复出。 沙特等阿拉伯海湾国家兴高采烈，向曼苏尔临时总统发了贺电。突尼斯、土耳其、伊朗和巴勒斯坦哈马斯公开表示反对埃及罢黜穆尔西。据报道，穆尔西和300名穆兄会要员已被拘捕。支持穆尔西的穆兄会成员正在努力抗争，力争穆尔西复出，并同军方和反对派发生多起暴力冲突。人们不禁要问，为何穆尔西总统匆匆遭罢黜？为何军方急于出手？埃及发展前景如何？笔者试图略述一二。

一、穆尔西失误连连，难逃下台命运

穆尔西缺乏治国理政经验，处事武断，举措轻率，政策失误较多，尤其未能改善经济和掌控军队，致使社会矛盾激化，被赶下台是有其必然性的。

1.四面树敌，未能协调各派政治力量团结共事，难以形成合力。穆尔西口头上多次呼吁与各派政治力量合作，共商国是，但在行动上未能适当放权，做好权力再分配。他进行的两次内阁改组，均安插亲信，让穆兄会大权独揽，而不愿意与其他党派联合执政。他们排斥异己的议事日程使其比预计更快地脱离了社会和自由与革命力量，以致于大多数埃及人宁愿信赖军队，也不愿等待通过投票的方式改变。去年11月，穆尔西发布宪法宣言时就埋下了垮台的种子，因为他使他的政府凌驾于司法审查之上，并在制定宪法方面赋予自己特别权力。穆尔西执意将政、军、司法三权集于一身，搞穆兄会一党独大，遭到了安全机构、司法机构和媒体的强烈抵抗。但他仍然我行我素，没有认识到他的地位非常虚弱。因此，他未能营造出政治稳定的局面。

2.经济恶化，民生艰难。这是埃及痼疾，但穆尔西尚未提出一项较为务实的发展规划，以便给人民带来希望。经济不断下滑，国内生产总值已由过去的5%降至1.9%，外汇储备仅能维持3个月的进口。物价飞涨，今年上半年消费指数同比上涨超过8%。穆尔西急功近利，曾实施“百日新政”，结果以失败告终。政府对居高不下的财政赤字、通货膨胀率和失业率束手无策。穆尔西竞选时的改善经济和民生的目标基本都未兑现。据报道，埃及失业率已高达13%。媒体大唱“今不如昔”，其中有人撰文称，埃及人革命了，自由了，但更穷了。由于埃及政局不稳、信用评级下调，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大国承诺的贷款基本未到位。

3.未能掌控军队。穆尔西在军队用人失察，被自己提拔的防长塞西篡位。由此可见，穆兄会在军队中影响有限，无法同军队抗衡。

4.社会治安恶化，动乱不已。宗教、族群械斗不断，社会沉渣泛起，盗贼横行。人们动辄上街游行示威。2012年埃及记录在案的游行示威9400多次，创下自法老时代之最。今年以来，平均每月有示威1140次，大多伴随暴力事件。1月31日，在亚历山大发生了足球惨案，伤亡近300人。

5.民众思想混乱。穆兄会未明确提出治国理念，致使人们担心埃及再回到伊斯兰化的“神权政治”。一年来，许多人天天在辩论埃及是走世俗化道路，还是伊斯兰化道路，从而引起了广大民众的强烈不满。加上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伊斯兰极端主义泛滥，民族主义抬头，使埃及乱局更是乱上添乱。

二、埃及军方是“政治操盘手”

埃及军方何以急于发动政变，推翻穆尔西总统呢？目前看来，主要原因如下：

1.不甘于长期被排除在埃及政治生活之外，欲发挥主导作用。埃及军队建制齐全，拥有40余万人，且情报机构发达，设备先进。自1952年埃及革命以来，军队一直在埃及政坛上唱主角，纳赛尔等三位总统均来自军方，并已形成特殊阶层，军方参与的经济活动已占埃及国民生产总值的25%。2011年2月11日，军方迫使穆巴拉克总统辞职，接管政权一年多，一度遭到埃及各派政治力量的猛烈抨击，强烈要求其还政于民，安排总统大选。2012年6月，军方被迫顺应民意，举行全国总统大选。穆尔西作为埃及首位民选总统执政后，表面上军方服从领导，与穆兄会合作，对反对派与穆兄会之间的争斗视而不见，但实际上，军方正在等待穆兄会犯错误。一旦时机成熟即卷土重来，出面夺权。

2.抓住民心，得到反对派和宗教界人士的支持。这次埃及人民“倒穆”示威游行大大超过了2011年2月反对穆巴拉克的规模，是由军方和反对派精心策划和安排的。军方及时发出“48小时通牒”，打了穆尔西和穆兄会一个措手不及。军方宣布穆尔西下台后，开罗解放广场和总统府前人山人海，一片欢腾，绚丽的烟花在解放广场上空绽放，呈现一派节日景象。他们庆祝军方作出“顺应民意”的决定。许多示威者还高呼“支持塞西，支持军队”。此外，值得提及的是，埃及社会在去年总统大选后已出现严重分裂。两位总统候选人穆尔西和沙菲克的得票率基本持平。双方曾分别宣布自己获胜。后经埃及最高选举委员会确认，穆尔西胜出，得票率占50.7%，但并未得到另一半选民的支持。反对派利用穆兄会的执政失误，采取不合作态度，发动“反抗运动”在全国大搞要穆尔西下台的签名活动。据报道，有2200万人参加了签名活动。埃及科普特教和逊尼派长老们对穆兄会也大为不满。军方已看到这三方强大的政治势力和影响，便与之联合，为“倒穆”打下了基础。

3.对穆兄会成见深，不信任。军方与穆兄会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在穆巴拉克时代，作为非法组织的穆兄会常遭军方镇压，故对其恨之入骨。双方矛盾是结构性的，难以调和。穆尔西执政后，首先向军方高层开刀，撤换防长和参谋长，并接管了军队的行政和财政大权。与此同时，他还进行一系列改革，安插亲信，加大对军队的全面控制，引起了将军们的疑虑和不满。另外，据报道，穆尔西对叙利亚内战的态度直接导致其与军方分裂。因为军方认为，穆尔西的态度不但威胁到埃及国内的和谐安全，也对军队自身的利益构成威胁。对于这个试图通过一部伊斯兰性质宪法的政府，军方逐渐产生了怀疑。所以军方先下手为强，把穆尔西赶下台。

4.得到美国默许。据报道，军方出手前通报了美国。对方表示尊重埃及人民的选择。这表明，美方予以默许。事发后，美国官方态度暧昧，将“民主原则”让位于“战略利益”。其实，美国对穆尔西的对外政策颇为不满，担心他改善同伊朗关系，并恶化同以色列关系。因此，穆尔西下台，正中美国下怀。近年来，埃及媒体对美国干涉埃及政治过渡进程的行为予以报道。虽然美国否认，但白宫此前表态，在这个过渡阶段，呼吁所有埃及人集合在一个可让所有组织和政党参与并相互包含的进程中。由此可以看出，美国又在搞“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伎俩。

5.胸有成竹，幕后指挥。根据埃及军方的“路线图”，曼苏尔临时总统就职后，即组建过渡政府。随后，军方将成立一个修宪委员会进行修宪、举行议会和总统选举。军队是埃及社会稳定的压舱石，故军方自信，重起炉灶会取得成功。埃及前外长、自由派领导人穆萨预计，权力全部过渡到民选政府可能只需6个月。

三、前景估计

埃及局势将持续动荡，经济更加困难，短期内难有大的改观。但只要埃及军队不乱，国内就不会出现大乱，更不会发生内战。作为中东地区大国，它将对地区发展产生较大影响。估计会出现以下几种可能：

1.通过艰苦努力，军方成功组建新政权，实现“垂帘听政”。按照军方的“路线图”，实现“后穆尔西时期”的政治过渡。估计埃及新政权将既不同于穆巴拉克的强人政权，也不同于穆尔西的伊斯兰政权，而是由反对派和宗教界人士出面，军方幕后主导的世俗化政权。曼苏尔临时总统上任后，先后任命了主要反对派联盟“全国拯救阵线”领导人之一巴拉迪为副总统和前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哈齐姆・贝卜拉维为过渡政府总理，并公布了过渡时期宪法声明及推出向民选政府过渡的时间表。贝卜拉维总理公开表示，愿在组阁中与穆兄会合作，遭到对方拒绝。这表明埃及政治过渡将面临重重困难。而军方联合反对派推翻民选总统的方式，也为埃及今后的发展方向埋下了隐患。尽管如此，由于埃及经过两年多的变革，广大民众求稳怕乱，急需政府改善民生。7月16日，埃及临时内阁已成立。这标志着过渡进程又迈进了一步。

2.穆兄会强力反弹。主要举措可能有三个。一是力争穆尔西复出，通过组织全国各地示威游行，向军方施压，争取同军方达成某种妥协，让穆尔西有条件地重新掌权。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二是重整旗鼓，力争赢得选举，东山再起。穆兄会有很强的组织力和号召力，可以组织更多的穆兄会成员及其亲朋好友参加投票。作为埃及一支重要政治力量的穆兄会，执政一年来虽有失误，但在埃及政治生活、民主改革等领域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如它接受此次教训，进行内部改革，提出符合埃及国情的施政纲领，不排除重新执政的可能。7月7日，美国《纽约时报》网站报道，美方正在做穆兄会领导人的工作，劝其接受“政变”。三是破罐破摔，转入地下，诉诸暴力，大搞恐怖袭击活动，制造社会动乱。最近在西奈半岛发生的许多暴力事件就是例子。据报道，穆兄会可能同基地组织联合起来，在埃及发难。不过，这对穆兄会来说，是下下策。

3.埃及局势持续恶化。埃及军方不是救世主，也难以收拾这个烂摊子，短期内不会有起色，更不可能解决社会的热点问题；反对派内部派别甚多，勾心斗角，矛盾重重，它同军方的合作也是暂时的；穆兄会还会继续抗争；军方主持的政治过渡不会一帆风顺。因此，埃及政局仍将持续恶化。最后，又可能出现反对派与穆兄会合作，反对军方擅权的局面。

4.埃及变革、转型艰难。转型道路是长期、曲折、复杂的，甚至会有反复。此次政变将影响地区局势走向，不排除其它国家军方效仿的可能，以打击伊斯兰势力的崛起，坚持世俗化道路。伊斯兰势力提出的伊斯兰化道路渐失人心。广大民众亟需改善民生，而非一味追求民主、自由。发展才是硬道理。谁能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谁就得民心；而得民心者，必得天下。

（作者：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前副会长、前驻中东大使、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