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日本新右翼：只有口号与行动，缺少理论支柱

编者按：最近，日本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做出几件令人诧异的事：上周，修改日本教科书，把有主权争议的钓鱼岛和独岛在教科书中列为日本"固有领土"；修改原有的"武器出口三原则"，扩大武器出口；修改宪法中关于"集体自卫权"的解释。人们不禁要问：日本怎么了？

本文则从日本国内角度，揭示了日本自将钓鱼岛国有化以来一系列内外政策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动因，这就是日本新右翼的崛起，以及新右翼的几个重要特征和致命的问题。

实际上，以安倍为代表的日本新右翼所追求的根本目标就在于摆脱战后由战胜国强加给它的和平机制，建立自己独立的国防和外交，成为所谓"正常国家"，但其路径却是从翻历史旧账、挑起与周边国家的领土冲突切入，这就注定了这场国家"正常化之旅"必然前途坎坷、看不到希望。

就美国来说，也许出于减轻自己防务负担和遏制中国的需要，当前在一定程度、一定议题上，可能对日本让步甚至放纵，但是一旦日本越过界限，美国就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美国能否让日本成为"正常国家"？

从历史观点看，二战后美国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清算，并不成功：它没有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甚至保留了天皇；它让一批对战争负有责任的前法西斯政府官员战后继续担任重要公职等等，这同欧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切完全不是为了亚洲的长久和平，而是出于利己的动机。那么，一旦日本要求摆脱美国成为真正的"独立"国家，美国怎么办？

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亚洲今天的动荡证明，外部力量无法信任，亚洲的前途，最终只能依靠亚洲人自己。为此，也许加快本区内的一切自贸区谈判，包括中日韩自贸谈判，从经济入手，逐步走向联盟之路，才是亚洲的长久和平之道。

在今天的日本，身穿迷彩服，开一辆黑色宣传车，口吐狂言，高呼口号的"右翼"已经不多。那些平日在网络上强调日本的光辉伟大，周末去东京大久保车站用最肮脏的语言叫骂韩国人、朝鲜人的行动派，如今大多被归为"新右翼"，他们已经不穿迷彩服，不开黑色宣传车，只有手中举着日本国旗，有时是日本军旗，一直是新老右翼不放弃的标志。

"右翼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倾向，这就是要表现出对国家的忠诚、反对反战、反对和平运动。"日本最著名的政治学家、东京大学教授丸山真男（1914-1996年）在其著作《现代思想与行动》一书中，这样对右翼做了一个规定。新右翼亦同。

与旧军人关系亲密

原日本空军总司令（航空幕僚长）田母神俊雄成为新右翼的代表性人物，一点也没有让人感到意外。

有一个不变的特点是，旧军人一直是右翼团体能够苟延残喘的重要力量。

1945年以后，战前的保守派、右翼被联合国驻军（主要是美军）取缔，但没有过多久，朝鲜战争爆发，"反共"、"对华封锁"成为美国及日本的重要政策，于是由旧军人及政治活动家们组成的新"右翼"便死灰复燃了。他们的活动特点是，每次游行、上街宣传必定播放军歌鼓舞人心。军歌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战争过去几十年后，军歌的旋律留在了那个时代的人心中。

以爱国主义的方式，宣传对日本国旗、天皇及自卫队的热爱，右翼运动中将这些作为一个传统传承了下来。

战后日本军队出于对战前的反省，禁止军人参加政党活动，即便是退役职业军人，直接组织政治运动的人过去也一直不多，只有到了2008年，自卫队第29任航空幕僚长田母神退役后，于2012年2月2日组建了"加油日本！全国行动委员会"，以旧军人为中心的右翼运动才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保守、反共主义、护国、反中主义"是这个委员会的行动准则。特别是"反中主义"，2010年10月2日，该委员会组织了"声讨中国侵略尖阁群岛！全国国民统一行动"，动员3000人去中国驻日大使馆抗议，这在最近二十年该是日本少有的反华运动。

"我们应该建立一个与中国对抗的势力。为了让中国低头，日本必须要成为自立的国家，需要有自己的核武装。"田母神在2004年9月15日还是现役军人的时候就这样说。

"为了不再重演核悲剧，日本应该进行核武装。"在田母神还是现役军人的时候，他在2009年8月6日的演讲中如是说。8月6日是广岛遭遇美国原子弹攻击的日子。

脱下军装后，田母神更是口无遮拦，但更重要的是由旧军人来延续的右翼运动，到现在终于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一个以田母神为代表的新国民运动阶段。

"我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见安倍晋三首相。"田母神显示了自己与安倍首相的特殊关系，他觉得自己与安倍在内心世界里一脉相承。

以领土问题掩盖侵略历史

凡经过靖国神社的人，都能看到那里大门上金光闪烁的"菊花"，这是天皇的象征。在靖国神社周围游荡的宣传车上，少不了"菊花"、"日本国旗"，另外不能少的是"国体护持"、"反共"、"反日教组"这些简单的口号。日教组是"日本教职员组合"（日本教职员工工会）的简称，主张推行民主主义教育。

对战后民主主义的否定，是右翼运动的重要内容。修改宪法、对太平洋战争（右翼通常称之为"大东亚战争"）持肯定态度，否定雅尔塔（Yalta）协议及波茨坦（Potsdam）公告（日本新右翼简称为"YP体制"），支持参拜靖国神社，新右翼通过这些活动来传播自己的主张。

进入新世纪以来还增加了一些新内容，例如：过去日本左翼一直否认朝鲜对日本人的绑架，但新右翼已经成功地将这个问题纳入到日本外交中，并让朝鲜承认了绑架，交还了几个被绑架的日本人。

日本对战前的侵略行为表示道歉的外交，在新右翼看来是"谢罪外交"，断然不能容忍。而要从谢罪外交中挣脱出来，就需要向韩国、中国在领土问题上寻找突破口，把关注点转移到对领土问题上去。

老一代的右翼政治家，如石原慎太郎等挑起了日本与中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争执；新右翼则通过组织游行等，以反共、反华为口号，让日本外交从"谢罪"转向去严正交涉领土问题。

日本教科书过去对南京大屠杀、从军慰安妇问题有所言及。2014年4月5日，日本文部科学省公布了对教科书重新审定的结果。安倍晋三在教育方面推行改革的主要谋臣、高崎经济大学教授八木秀次，回答日本媒体在相关问题上的采访时说："去年6月，自民党召开了一次会议，会上要求在教科书中加入其他方面的学说，不能总是一个声音。这次文部省修改教科书，该是把自民党的意见采纳了进去。"

对特意把有争议的领土问题写进教科书，八木的见解是："过去竹岛（韩国称独岛）及尖阁群岛（中国的钓鱼岛）是哪国领土，教科书上没有写清楚。现在只有让日本国民认识到尖阁是我国固有的领土，这才能形成对中国的抑止力量，让武力冲突的可能性下降。"

"安倍首相对教育的关心，完全是出于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八木教授解释。

与田母神直接通过组织民间的游行来反华不同，安倍晋三反复强调要"脱离战后政权体制"，从政治及外交的角度，走出一条区别于以前所有政治家的新路。

越是有领土争端，就越能在潜移默化中实现新右翼的政治主张，领土问题在成为新右翼自认的"杀手锏"。

"三面作战"――包括对美国

新右翼通过在领土问题上与中韩对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日本国内外对日本发动侵略战争问题上的关注，于是出现了日本近年来少有的既对韩强硬，也与中国毫不妥协的态度，同时在对美问题上，强调日本自己特色，脱离战后政权体制，这些做法让美国警惕地察觉出"历史修正主义"在日本的兴起。

这在日本媒体看来，过去对美国恭顺的右翼或者是保守势力，现在进入新右翼阶段后，开始对美国也变得强硬了起来，形成了与中、韩对峙的同时，要脱离美国的"三面作战"的态势。

对于战后日本政治体制的整体变革，新右翼与老一代右翼不同的是：在对美国的态度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老一代右翼持"亲美"立场，但新一代右翼由于要改变美国给日本制定的政治体制，一定程度上"反美"，或者是持"历史修正主义"态度，即便不完全反美，也已经不是百分之百地听从美国了。

从这方面看，新右翼全力支持安倍晋三首相，有其思想根源。安倍晋三首相不论在历史问题上（慰安妇、侵略战争性质），还是在解决朝鲜绑架问题上，他与新右翼不谋而合。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在提出从美国设置的战后框架中解脱出来的主张上，安倍晋三更是获得了新右翼的狂热支持。

在表现上，新右翼并未走出右翼的常规行动方式，但在历史问题、靖国神社问题上，渐渐地让美国关心了起来。

"在日本与韩国、中国之间的领土纷争越来越具有危险性的时候，参拜靖国神社就有了不同于小泉时代参拜的特殊意味，加上NHK高管的发言，这让美国不得不对安倍内阁表示失望。"美国智囊团"美国与和平"副理事长、日籍美国人威斯丁・小西说。

"三面作战"的方式，破坏了美国重返亚洲的"再平衡"战略。日本应该是美国在东亚主要扶持的力量，炒作历史、领土问题，脱离美国控制的意图，让美国对日本不得不重新审视。过分强调日本独特的价值观念，造成东亚的混乱，在小西副理事长看来是"安倍未能解读美国的考量，结果让美国非常的被动"。

其实，安倍对美国的困惑不是一无所知。2013年9月，安倍在纽约有个演讲，向美国公众谈自己的积极和平主义时特别谈到，如果有人把这种对世界和平与稳定的行动看成是右倾化及军国主义的话，"请你们就这么称呼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公开让舆论称自己为右倾化、军国主义，这在日本政治史上前无古人。

2014年4月底，奥巴马总统要正式访日，这次将会与安倍就亚洲太平洋问题进行讨论。过去美国对日本在历史、领土、军备等问题，采取关上门说话的方式，但在日本要三面作战的时候，现在需要对这些问题表明自己的态度。

没有左翼，右翼更加苍白

东西冷战结束后，日本的左翼势力开始分崩离析，即便是以革新、民主面目出现的政治势力，在日本过去的二十年里同样没有取得发展的机会。

文艺评论家山崎正和认为，日本出现了"一亿总中道化"。在一亿日本人每个人都成了不左不右的"中道"人后，右翼变个方式，以保守来表白自己，渐渐地成为了日本社会的主流。

日本曾经有过保守与革新之间的对峙，但最后革新政党彻底失败，让保守的自民党在政治上占有议会的多数席位，在舆论上统括了从大众媒体到经济及其他媒体，基本实现了舆论的统一。失去了争斗对手后，保守中的一部分政治家，与民间的旧军人组成的民粹主义集团结成松散的意识形态上的联合后，出现的便是"新右翼"。

政治上失去竞争对手后，日本政治的停滞在日本有目共睹，但政治反而愈发地变得不稳定起来。首相一年一换的不负责任体制，让人们对国家的忠诚开始动摇。近70年来对周边国家的"谢罪"，让日本国民产生了一种疲劳感，此时，反对反战，反对和平运动也就有了支持的群体。"政治上的停滞与科学发展的停滞并行，在人们感受到社会不会发生变化的时候，一种焦灼感开始发作了起来。"山崎分析日本社会时说。

更大的停滞该表现在日本经济方面，用《日本经济新闻》的报道来说，日本经济失落了二十年。战前日本的经济萧条带来了右翼势力的迅速发展，右翼成为军国主义的重要帮凶。现在失落二十年的日本，寻找的突破口也还是右倾化，爱国与战争同样是他们的重要口号。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日本的新右翼并没有理论支柱，人们看不到新右翼在理论方面的领袖人物，一些政治家、旧军人出现在了舞台上，但他们也还没有而且今后也不可能构筑出新的理论，不可能通过理论来指导民众的行动。

新右翼不断变换口号炒作与周边国家的对峙，但缺少理论支持的右翼行动，也许一时能够成为日本社会中的时髦行动，但不能在社会上永久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