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罗斯：博雅教育为何重要？

5月13日，美国卫斯理大学校长迈克尔・罗斯（Michael Roth）教授在复旦大学作了题为“大学之外：博雅教育何以重要”的演讲，介绍了美国的“实用主义博雅教育”。下文为其演讲实录，有删节。

博雅教育何以重要？这也许是在座的你们倾力在做却又不断质疑的问题，但事实上，博雅教育本质就是质疑，甚至于就是质疑博雅教育本身是否就是帮助学生更好得应对未来世界的唯一方法。

所以我的新书叫做《超越大学：博雅教育何以重要》，在书中，我指出美国传统的教育模式同欧洲的博雅教育大相径庭，前者我称之为实用主义博雅教育，即我们强调实用与博雅之间的内在联系，强调教育不仅仅只关乎学生在校的经历，而应该使学生超越学校之上，适应大学以后的生活。在书中我将美国传统的博雅教育概括为四个方面：自由、活力、合作还有鼓动。

教育自古就让人解放自我

教育理应让人抛却束缚，解放自我，这是在西方自18世纪起就有的共识。宗教、传统这样的东西会将人牢牢拴住，而教育则让人凭借自己的双脚站立。康德曾说，启蒙就是人类脱离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这就是欧洲关于启蒙的思想。而启蒙时代对教育的看法就是自由和解放。

在美国，这一概念被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所继承，他在《独立宣言》中指出每个人都有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力。独立战争以后，杰斐逊的很多思想都有所改变，但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教育。他创立了弗吉尼亚大学，并说这所大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像哈佛大学一样――在杰斐逊的时代，哈佛学生在刚入校时就被设定好了未来。

杰斐逊不同意：“教育应该是探索、实验你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由别人告诉你应该成为什么。”
这对美国人的教育观念是个非常重大的改变，杰斐逊还强调说，他认为不应该让精英替人们决定未来，也不是只有富人和有权势的人才能够接受教育，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解放和自由，所以他主张由州政府资助贫穷的人接受教育。
我在美国讲这个题的时候不少人感到困惑，因为杰斐逊在当下美国人中的形象基本是一个奴隶主、伪君子、种族主义者。但在19世纪的非洲裔美国人中间，尽管他们反对杰斐逊的种族主义，但对其关于教育自由的理念却无比认同。
一个例子是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这位美国19世纪废奴主义的领袖人物在他还是个奴隶的时候，曾被女主人教过识字念书。当时白人认为黑人是不可能识字的，就像牛不能念诗一样。但是小道格拉斯竟能学会阅读，这让女主人感到十分惊讶。有一天她的丈夫回来，她很兴奋地翻出《圣经》中的一段让道格拉斯念，他念得分毫不差。岂料丈夫立刻扇了小道格拉斯一巴掌，并对他的妻子大吼：“你怎么敢教这个脏东西识字！”然后男主人说了一句让道格拉斯铭记终生的话：阅读会让他不能胜任一个奴隶的工作。
后来道格拉斯逃往北方，他坚信只有受教育才能让自己获得自由和解放。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我们坐在学识渊博的人脚下，只为了通过读书和学习获得知识和自由”，当时的黑奴们坚信这一点，他们这么说是为了反对杰斐逊，但是这种说法完全是杰斐逊式的。

让广阔的世界向你展开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我不知道他在中国多有名。在学校，我常常跟学生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拒绝人生中的乐趣，走出门去读点爱默生吧。”
这位生活于19世纪文辞优美的作家也毕业于哈佛，不过在他看来哈佛的学生都在浪费时间。外面的世界大好，我们应该做的是打开自己灵魂，而非将自己局限在专业中，用越来越窄的学习来束缚自我。爱默生认为，人们应该点燃自身的激情让周围的世界充满活力。
爱默生曾在1840年代说过，大学的目的不是为了训练学生如何在考试中表现出色，而是为了点燃你心中的火苗。因为当你开始欣赏画作、音乐、身边微小的美好时，更大的世界就向你展开了。我对歌剧一窍不通，但有一次一位老师带我去听瓦格纳，他不断指点我，那整晚我突然感到瓦格纳是如此美妙。我们现在的很多教育让人变得专于己业，在一个狭小的领域越钻越深，成为一个塔尖的专家。

教育应该从私到公

提到合作，我想先谈谈简・亚当斯（Jane Adams），在她生活的年代，女孩很少接受高等教育。可是简太聪明了，她常常说我想要去史密斯学院以后做一个医生，但她的父亲拒绝了，勒令她去教会学校。在学校里她非常出色，给校报写稿还管理学生委员会，于是她又向父亲提议，要去史密斯学院。
 他的父亲很犹豫，还没做出决定就去世了，将大笔遗产都留给了简。在她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她却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弗洛伊德曾说过，“一个死去的父亲才是最有权威的父亲”。简没有继续去史密斯学院学习，而是去欧洲旅游，参观博物馆，访问朋友，这样也成了一个优雅且博学的姑娘。
有一天她在伦敦街上行走，突然一辆马车从她面前驶过，将一个人撞到在地。简站在那里，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她想到了荷马在书中描写过的人们在恐惧的时候有一种行动无能。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无法对自己的同胞做出反应，帮助他们，那我受的教育对吗？
所以简回到芝加哥，创设了美国的第一座睦邻之家赫尔馆，她帮助穷人、移民、弱势群体，她成为了实用的行动者，也算是美国最早的社会工作者。简仍然热爱文学、音乐、博物馆，但是她说，我需要和人发生联系，我需要合作来证明我所受的教育是真实可信的。教育应该是从私到公。
     教育应该表达对现状的不满，然后改变世界

当你进入大学，你该做的是开始质疑之前所有被灌输的相信的东西。你应该接受的教育是激励你去改变的。实用主义教育的另一种说法是，教育应该是表达对现状的不满意。你可以说城市的设计混乱，我不满意；学校的设置不科学，我不满意，这些都是我们可以不用接受的，教育理应引发改变。
作为一个校长，我曾碰到学生坐在我的办公室进行抗议，比如抗议我接受了石油公司的赞助。我当然很头疼，但我想，这不就是我当学生时干的事儿么。像我前面说的，教育应该让学生变得开阔，但更应该让他们改变这个世界。
当乔布斯最初设计苹果手机时，有人嘲笑他说疯了，谁会在兜里揣一台电脑，可是他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
     大学教育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不只是自我解放、让世界变得宽广、找到与人合作的方式，还需要有改变的能力，不论物理还是化学、文学还是别的什么，他让自己变得有力，能够更好地参与到这个世界中去。

  （澎湃新闻记者 陈诗悦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