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夜 “我现在给你一幅法兰克福的图画,”月亮说。“我特别凝望那儿的一幢房子。那不是歌德出生的地点,也不是那古老的市政厅——带角的牛头盖骨仍然从它的格子窗里露出来,因为在皇帝举行加冕礼的时候,这儿曾经烤过牛肉,分赠给众人吃。这是一幢市民的房子,漆上一起绿色,外貌很朴素。它立在那条狭小的犹太人街的角落里。它是罗特席尔特(注:①罗特席尔特是欧洲一个犹太籍的大财阀家族。这家族于18世纪中在德国法兰克福开始发家,以后分布到欧洲各大首都。这家族的子孙有不同的国籍,左右许多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局。)的房子。 “我朝敞着的门向里面望。楼梯间照得很亮:在这儿,仆人托着巨大的银烛台,里面点着蜡烛,向一位坐在轿子里被抬下楼梯的老太太深深地鞠着躬。房子的主人脱帽站着,恭恭敬敬地在这位老太太的手上亲了一吻。这位老妇人就是他的母亲。她和善地对他和仆人们点点头;于是他们便把她抬到一条黑暗的狭小巷子里去,到一幢小小的房子里去。她曾经在这儿生下一群孩子,在这儿发家。假如她遗弃了这条被人瞧不起的小巷和这幢小小的房子,幸运可能就会遗弃他们。这是她的信念!” 月亮再没有对我说什么;他今晚的来访是太短促了。不过我想着那条被人瞧不起的、狭小巷子里的老太太。她只须一开口就可以在泰晤士河(注:这是穿过伦敦的一条大河。)边有一幢华丽的房子——只须一句话就有人在那不勒斯湾为她准备好一所别墅。 “假如我遗弃了这幢卑微的房子(我的儿子们是在这儿发迹的),幸运可能就会遗弃他们!”这是一个迷信。这个迷信,对于那些了解这个故事和看过这幅画的人,只须加这样两个字的说明就能理解:“母亲。” 第二十六夜 “那是昨天,在天刚要亮的时候!”这是月亮自己的话;“在这个大城市里,烟囱还没有开始冒烟——而我所望着的正是烟囱。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一个烟囱里冒出来了,接着就有半截身子,最后便有一双手臂搁在烟囱口上。 ‘好!”这原来是那个小小扫烟囱的学徒。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爬出烟囱,把头从烟囱顶上伸出来。‘好!”的确,比起在又黑又窄的烟囱管里爬,现在显然是不同了!空气是新鲜得多了,他可以望见全城的风景,一直望到绿色的森林。太阳刚刚升起来。它照得又圆又大,直射到他的脸上——而他的脸正发着快乐的光芒,虽然它已经被烟灰染得相当黑了。 “整个城里的人都可以看到我了!”他说,‘月亮也可以看到我了,太阳也可以看到我了!好啊!”于是他挥其他的扫帚。” 第二十七夜 “昨夜我望见一个中国的城市,”月亮说。“我的光照着许多长长的、光赤的墙壁;这城的街道就是它们形成的。当然,偶尔也有一扇门出现,但它是锁着的,因为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能有什么兴趣呢?房子的墙后面,紧闭着的窗扉掩住了窗子。只有从一所庙宇的窗子里,有一丝微光透露了出来。 “我朝里面望,我看到里面一起华丽的景象。从地下一直到天花板,有许多用鲜艳的彩色和富丽的金黄所绘出的图画——代表神仙们在这个世界上所作的事迹的一些图画。 “每一个神龛里有一个神像,可是差不多全被挂在庙龛上的花帷幔和平帜所掩住了。每一座神像——都是用锡做的——面前有一个小小的祭台,上面放着圣水、花朵和燃着的蜡烛。但是这神庙里最高之神是神中之神——佛爷。他穿着黄缎子衣服,因为黄色是神圣的颜色。祭台下面坐着一个有生命的人——一个年轻的和尚。他似乎在祈祷,但在祈祷之中他似乎堕入到冥想中去了;这无疑地是一种罪过,所以他的脸烧起来,他的头也低得抬不起来。可怜的瑞虹啊!难道他梦着到高墙里边的那个小花园里(每个屋子前面都有这样一个花园)去种花吗?难道他觉得种花比呆在庙里守着蜡烛还更有趣吗?难道他希望坐在盛大的筵席桌旁,在每换一盘菜的时候,用银色的纸擦擦嘴吗?难道他犯过那么重的罪,只要他一说出口来,天朝就要处他死刑吗?难道他的思想敢于跟化外人的轮船一起飞,一直飞到他们的家乡——辽远的英国吗?不,他的思想并没有飞得那么远,然而他的思想,一种青春的热情所产生的思想,是有罪的;在这个神庙里,在佛爷的面前,在许多神像面前,是有罪的。 “我知道他的思想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城的尽头,在平整的、石砌的、以瓷砖为栏杆的、陈列着开满了钟形花的花盆的平台上,坐着玲珑小眼的、嘴唇丰满的、双脚小巧的、娇美的白姑娘。她的鞋子紧得使她发痛,但她的心更使她发痛。她举起她柔嫩的、丰满的手臂——这时她的缎子衣裳就发出沙沙的响声。她面前有一个玻璃缸,里面养着四尾金鱼。她用一根彩色的漆棍子在里面搅了一下,啊!搅得那么慢,因为她在想着什么东西!可能她在想:这些鱼是多么富丽金黄,它们在玻璃缸里生活得多么安定,它们的食物是多么丰富,然而假如它们获得自由,它们将更会活得多么快乐!是的,她,美丽的白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她的思想飞出了她的家,飞到庙里去了——但不是为那些神像而飞去的。可怜的白啊!可怜的瑞虹啊!他们两人的红尘思想交流起来,可是我的冷静的光,像小天使的剑一样,隔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第二十八夜 “天空是澄清的,”月亮说;“水是透明的,像我正在滑行过的晴空。我可以看到水面下的奇异的植物,它们像森林中的古树一样对我伸出蔓长的梗子。鱼儿在它们上面游来游去。高空中有一群雁在沉重地向前飞行。它们中间有一只拍着疲倦的双翼,慢慢地朝着下面低飞。它的双眼凝视着那向远方渐渐消逝着的空中旅行队伍。虽然它展开着双翼,它是在慢慢地下落,像一个肥皂泡似地,在沉静的空中下落,直到最后它接触到水面。它把头掉过来,插进双翼里去。这样,它就静静地躺下来,像平静的湖上的一朵白莲花。 “风吹起来了,吹皱了平静的水面。水泛着光,很像一泻千里的云层,直到它翻腾成为巨浪。发着光的水,像蓝色的火焰,燎着它的胸和背。曙光在云层上泛起一片红霞。这只孤雁有了一些气力,升向空中;它向那升起的太阳,向那吞没了那一群空中队伍的、蔚蓝色的海岸飞。但是它是在孤独地飞,满怀着焦急的心情,孤独地在碧蓝的巨浪上飞。” 其他相关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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