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旭：“丑陋的美国人”

美国人的优越感超强。

自打立国起，一代一代的先人先哲象传接力圣火一样，把“上帝选民”，“机会天堂”，“山顶的圣殿”，“自由的灯塔”这些眩目的标签名头，贴得到处都是，拍得震天价响。两百多年来，一路上顺风顺水，特别是赢了两场热战一场冷战后，突然成了“一超”，一览众国小，更是把这骨子里掩不住的唯我独尊的气势上升为个人魅力，国家品格。近二十多年来统领美国社会生活和政治思想界的“新保守主义”思潮，就是这种超强自信和优越感的生动写照和必然结果。

可惜，好景不长。“911”的恐怖如天魔从天而降，曼哈顿轰然坍塌的世贸中心双子座，正象一个人饱满圆润的面庞上被当头拍了一砖头，敲飞了两颗门牙一般：破了相且不说，整个国家一时间也被震得找北不着。哀痛之余，全国上下掀起了“为什么别人恨我们”的大讨论。你来我往，莫衷一是；渐渐的，以布什一派为代表的“他们是邪恶化身”的笼统解释，以其简洁易懂又自我标榜而在政治话语中占了上风。于是，美国挟军事实力和复仇烈火，兵发阿富汗、伊拉克，剑指朝鲜、伊朗，力排众议，我行我素。孰料，几年后，不仅战车陷在中东的泥潭里进退失据，而且国家的信用和道德感召力也大打折扣。在小布什2004年顺利赢得竞选连任后，本来就此起彼伏的各国反美情绪，更出现了一个显著的变化。据权威调查机构的数据显示，在布什被多数美国选民重新选为总统后，世界主要国家中反美情绪的矛头，由原先直接对准布什政府和其执行的政策，转化为对美国普通民众的失望、不解、惊愕、甚至是厌弃。比如，在一项对美国及美国人的好感调查中，英国民众对美国有好感的人口比率从1999年的83%降到了2005年的56%；同期，法国从62%减到了39%，德国从78%减为37%，西班牙从50%降为23%。在穆斯林人口占多数的国家，这种下降的幅度更大；比如，印尼是从75%减为30%，土耳其从52%降到12%。这种恨屋及乌、因一个人一届政府而牵连打击一大片的世界民意反转，甚至在美国越战最狼狈、最受千夫所指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一时间，“丑陋的美国人”(Ugly American) 这一称谓，在原来美国人傲慢、自我的旧有印象中，又多了一层新的涵义。

这一股席卷世界的民意冷风，美国政府感受到了，普通美国人也慢慢开始察觉。2005年3月，在空置“公众外交与公共事务助理国务卿”这一职位近两年后，布什总统补充任命了专管美国政府公关和民众外交的官员。领衔上任的是布什原来在白宫的私人顾问，跟随他十几年的心腹智囊凯润休丝女士。意识到美国形象在世界范围内的大幅跌落，休丝借参议院的任命听证会之机展开柔性攻势，“如果我有机会向全世界的人民说一句话，那就是：我乐意倾听你们的心声。”刚一到任，她就旋风般地出访阿富汗和中东数国。可是，所到之处，听到的全是对美国政府和美国政策的指责、置疑和嘲讽。这兜头的一盆冷水使得原本信心满满的她也不得不承认，改变“丑陋美国人”的形象任重道远，绝非一照一夕就能做到的。

“国事丑陋，人人有责”。以几家美国传播公关公司挑头，包括美孚石油、麦当劳在内的十几个著名企业共同成立了一个叫做“经济助外交行动”的非政府组织。该机构开宗明义：认清形势，时不我待，美国的丑陋形象需要彻底“整容”。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版了一本类似中国原来“五讲四美”宣传册似的小册子，题目是： <美国人：教你如何作世界公民>。针对美国人与外国人交往时经常出现的傲慢自大，惯于说教，肤浅无知和物质至上等毛病，手册里对症下药，提醒支招。比如，主要的建议包括有：“把那些对别的国家的说教留着讲给你自己的孩子听吧”，“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没兴趣听你讲美式橄榄球；别忘了全世界的第一运动是足球”，“慢点说话，慢点吃饭，慢点生活；很多文化都是这样的”，等等。另外，因为绝大部份美国人都是历史地理盲，手册里还特别辟出专栏，强调那些美国人不太熟识的基本常识。比如，“如果想象世界只有100个人的话，那么，61个是亚洲人，21个是中国人，5个是美国人；22个人会说中文，9个人会说英语；32个信基督教，20个信伊斯兰教。”短短不到两年，这个组织就免费分发了20万份这种小册子；而且还专门印制了针对儿童，出国留学的大学生，和商人等不同人群的辅助资料。功夫是用了不少，至于效果会怎么样，真不好说。毕竟，这丑陋的根源更多是布什政府外交政策的后遗症，那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单靠一些普通百姓的谨言慎行，恐怕是大题小作，南辕北辙了吧。在网络的博客里，也有经常出国的美国人专门交流如何应对世界范围内反美风潮的。大部份的发言者都经历过这样的情形：本来聊得好好的，只要一提自己是美国人，对方的眼神态度立变，轻则不再作声，重则一走了之。怎么办？不止一个人透露自己的应对秘诀是：“我都说自己是加拿大人”。

除去这些奋起自救的和隐藏国籍的，还有一批人更有创意：干脆陪礼道歉，与现任政府划清界线，以求世界人民的宽大处理。在布什再次当选结果宣布的当天，震惊无奈之余，南加州大学学生吉姆斯泽特林在学校的个人网页上贴出了一张向全世界网民道歉的照片。图中的他举着一个用多种文字写成的字牌，上书：“对不起了，世界！一半的美国人尽力了”。本是涂鸦游戏之作，谁成想一石激起千层浪；仅仅两天后，数千人如法泡制，把自己举着各种各样道歉、自责、搞笑的牌子贴到这个学校网站上，“立此存照”；其访问量竟超过每天一百万人次，占用了学校80%以上的网络带宽。虽然迫于学校的压力，泽特林不得不关闭了自己的网页；但是在网民的大力支持下，他马上注册了一个叫做“对不起大家”(www.SorryEverybody.com)的网站，专门收集张帖美国网民表情辛酸痛楚、但又不乏诙谐幽默的道歉贴图。有趣的标语牌包括：“对不起，我们自作自受！”“对不起，世界！至少你们不用跟他(布什)生活在一起”，“我们尽力了，请再忍四年吧”，“不是我的错，我是加州的！”“请相信，我们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等等。因为网站人气飙升，不仅主流媒体对这一网上“负荆请罪”的盛况进行了报道，而且网站自己也开始售卖带有道歉标志的T-恤衫，并出版了一本道歉图片专辑。

哎，想不到“美”国也有这么多“丑”人“丑”事。

(2006年6月29日，发表于《了望东方周刊》，题目改为“美国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