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平:论语句的涵义与指称

作者:发布日期:2014-09-23

「陈晓平:论语句的涵义与指称」正文


摘要:弗雷格把语句的涵义看作思想,把语句的指称看作真值。本文接受弗雷格关于语句的涵义-指称的意义结构,但把语句的涵义和指称分别改为语法意义和事态。语句的真或假是语句和它所指称的事态之间的一种关系,类似于名称同它的指称对象之间的实-空关系。弗雷格关于思想的客观性转换为语法意义的客观性,体现为语言共同体成员的主体间性。本文还区分了指称对象和指称意向,把指称意向定义为涵义和语境的结合,相当于弗雷格所说的判断。此外,本文对语句的语法意义和认识论意义作了区分。

弗雷格(Gottlob Frege)的意义理论贯穿一个基本问题即涵义-指称问题,而此问题与现代语言哲学的诸多重大问题是密切相关的。弗雷格最先明确地指出,语句和作为其组成部分的专名和谓词都具有涵义(sense)和指称(reference)这两个方面。然而,这两个方面及其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就此展开许多激烈的争论。本文将从语句的涵义和指称入手对这一问题给以阐述和澄清。

一、指称:指称对象和指称意向

“指称”这个词在有关文献中是有歧义的,达米特(M.Dummett)注意到这一点。他说:“弗雷格差不多总是把名词‘Bedeutung’用于一个语词所代表的实际事物,虽然动词‘bedeuten’代表它们之间的关系。然而,在关系和一个语词以此关联的事物之间做出区分还是十分值得的;对于后者我们将用‘指称对象’(referent)来表示,随之我们把抽象名词‘指称’(reference)仅仅用于语词和事物之间的关系”。[4] 93-94达米特接着指出,弗雷格是区分指称和指称对象的,指称对象就是弗雷格所说的对象,而指称相当于从语词到对象的映射(mapping)。

笔者认为,达米特将“指称”和“指称对象”区分开来是十分重要的,事实上,对二者的混淆已经给有关讨论带来极大的困难。不过,达米特说在弗雷格那里不存在这样的混淆,这似乎与事实不符,因为弗雷格从来没有明确地说他所用的德文词汇“Bedeutung”同义于“gegenstand”(对象)。况且达米特自己有时就把弗雷格的“Bedeutung”译为“reference”而不是“referent”。[4]84 由此可见,导致这种混淆的源头还在弗雷格。

笔者十分认同达米特把指称看作一种从语词到对象之间的映射关系。我们知道,在数学中映射关系就是函数关系,即从自变量到因变量的对应关系;或者说,函数就是定义在两个非空数集之间的映射,包含自变量的集合叫做“函数的定义域”(domain),包含因变量的集合叫做“函数的值域”(codomain)。函数的定义域和值域的并集有时被叫做“函数的域”(field)。我们可以从“域”的概念引申出“语境”的概念。既然专名属于函数的定义域,指称对象属于函数的值域,那么专名及其指称对象均属函数的域。这样的域就是一种语境,也可以说,“语境”是“函数的域”或“映射关系的域”在语言哲学中的另一种叫法。

我们知道,同一个函数可以有不同的域,如函数相对于正数和实数这两个不同的定义域,它的函数值是不尽相同的。类似地,对于一个专名而言,只有在给定语境的前提下才能确定其指称对象;如“华盛顿”在某些语境中指一个人,而在另一些语境中指一座城市。这就是说,一个专名可以有不同的指向,其指向是由该专名的涵义和某个语境共同决定的。我们不妨把专名的指向叫做专名的指称意向(referential intention),它是由涵义和语境共同决定的,即:

专名的指称意向=专名的涵义+语境

需强调,指称意向是语言学性质的,而不是心理学性质的,因而具有一定的公共性和客观性。这是因为:涵义是语法意义,语境是说话的背景,二者都具有一定的公共性和客观性。正因为此,不应把指称意向同心理学中所说的私人意向混同起来,也不应同现象学所谈的超语言的意向混同起来。至此,我们在达米特区分“指称”与“指称对象”的基础上进一步分离出“指称意向”。下面将表明,这一分离是十分重要的,借助它可以进一步澄清涵义与指称之间的关系,这对于语句(命题)意义的讨论尤为重要。在笔者看来,关于语句(命题)的涵义与指称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陷入困境,其原因之一就是把指称意向与涵义混为一谈。

二、语句的涵义:语法意义

弗雷格早在《论涵义与指称》(1892年)一文中明确地提出“语句的指称是真值,语句的涵义是思想(thought)”的观点,但他在26年之后(1918年)又专门写了《思想》这篇文章,可见他对语句的涵义问题多么重视,或者说,他觉得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需要加以澄清。

弗雷格谈道:“我称一个思想为引起真假问题的东西,这并不是作为定义。因此,我把假归于一个思想正如把真归于一个思想。进而我能够说:思想是语句的涵义,但这并非说,每一个语句的涵义都是一个思想。本身无形的思想穿在有形的语句的外衣之中,并因而成为我们能够理解的东西。我们说,一个语句表达一个思想。”[1] 203

弗雷格强调,虽然思想与真假密切相关,但思想未必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而且,并非所有语句的涵义都是思想,因为并非所有语句都与真假密切相关。这意味着,涵义比思想的范围更大;涵义包含思想,反之未必。

弗雷格对这段话给出一个注释,即:“人们也许以类似方式说过:‘一个判断(judgment)是或真或假的东西。’事实上,我是在近似于逻辑学家著作中的‘判断’的这种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的。我希望在后面的部分能够表明我为什么选择‘思想’这个词。”[1]203在笔者看来,弗雷格关于“思想”和“判断”的区分虽然存有混乱之处,但却是十分重要的,其实质是关于涵义和指称意向的区分。

让我们看一下弗雷格是如何区分的。

弗雷格对于思想给以进一步的阐述。他说:“为了使我愿称之为思想的东西更为精确,我将区分各种类型的语句。人们不愿否认一个祈使句(imperative sentence)有一种涵义,但是这种涵义不是那种能够引起真假问题的涵义。因此,我们将不把祈使句的涵义称为思想。按此方式,表达欲望或请求的语句也都被排除在外。”[1]204在弗雷格看来,能够直接引起真假问题的只有陈述句(indicative sentence),他所说的“语句”实际上就是陈述句;也就是说,陈述句的涵义是思想,而其他语句的涵义一般都不是思想。不过,有一种例外,那就是疑问句。

弗雷格说道:“一个疑问句(interrogative sentence)和一个陈述句包含着相同的思想;但是,陈述句还包含着另外的东西即断言(assertion)。疑问也包含另外的东西即请求(request)。因此,在一个陈述句中必须区分两个东西:内容(content)――它和疑问句所共同具有的,和断言。前者是思想,或至少包含思想。所以,这是可能的,即表达一个思想而不把它作为真的。一个陈述句中的这两样东西如此密切地结合在一起,以致人们很容易忽略它们的可分离性。于是,我们可以做出如下区分:(1)对一个思想的领会(apprehension)――思考(thinking),(2)对一个思想之真实性的认识(recognition)――判断(judgment),(3)对这个判断的表达(manifestation)――断言(assertion)。”[1] 204-205 

疑问句之所以包含思想,那是因为疑问句的内容是与真假密切相关的,即请求对其内容真或假的回答。陈述句只不过是对疑问句的回答即对其内容的真假性的断言。例如,对于“火星上有生命吗?”这个疑问句,肯定的回答相当于陈述句“火星上有生命”,即对其内容的真实性的断言;否定的回答相当于陈述句“火星上没有生命”,即对其内容的虚假性的断言,也可看作对其内容之否定的真实性的断言。正因为此,弗雷格说陈述句比起疑问句来,虽然具有相同的内容,但又有多出的部分即关于其内容之真实性的断言,这个断言所表达的是对于其内容之真实性的认识即判断。可见,判断不等于陈述句或疑问句的内容因而不等于思想,既然思想等于陈述句或疑问句的内容。思想虽然可以引起真假问题,但它本身独立于真假性因而可以是中立的。相应地,人们对于思想的反应是领会,而对其真实性的反应才是判断。

弗雷格强调说:“我们不能像我们拥有(例如)感官印象那样拥有思想,我们也不能像我们看到(例如)星星那样看到思想。因此,一个富有建设性的意见是选择一种特殊的表达,而‘领会’(apprehend)一词适合于这一目的。”[1]215

在笔者看来,“领会”一词不仅适合于思想,而且适合于所有语句的涵义,包括祈使句和感叹句。这给我们一个启示,不仅陈述句和疑问的涵义是思想,所有语句的涵义都堪称思想,只要我们把思想定义为可以领会的内容。从前面弗雷格关于疑问句之思想的讨论来看,这实际上就是他对“思想”的定义。

正如疑问句和陈述句包含相同的思想而只是在另外的成分上有所不同――即请求和判断的不同,祈使句和感叹句也可以是如此。例如,祈使句“请你把门关上”和感叹句“你关上门多好啊!”都同陈述句“你关上门”包含相同的内容,而在另外的成分上有所不同,即要求、感叹和判断之间的不同。这种情况比起疑问句“你把门关上了吗?”没有本质的区别。因此,我们可以说,所有语句的涵义都是思想,即可以领会的内容,否则不成其为语句。不同类型的语句只是在另外的成分上有所不同,并且只有陈述句的另外成分是判断。判断就是陈述句的真假性所在,由于其他语句不具有判断的成分,所以其他语句都不具有真假性或都没有真值。

总之,弗雷格正确地看到疑问句的涵义也是思想,但他过分夸大了疑问句同祈使句和感叹句之间的区别。笔者则取消了这种夸大的成分,从而得出结论:语句的涵义就是思想,即可以领会的内容,它是一切语句的共同成分。一个语句具有可以领会的内容的充分且必要条件是:该语句合乎语法。因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把语句的涵义定义为它的语法意义(grammatical meaning),这与弗雷格关于涵义的另一说法是一致的,即“涵义是语词的呈现方式”(the mode of presentation)。陈述句和其他所有语句都有语法意义,否则不成其为语句。不同类型的语句取决于语法意义之外的不同成分,陈述句对于认识论的特殊重要性在于它所包含的另外成分即判断,以及它因而具有的真假性。

三、语句的指称意向: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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